一旁的阿南笑嗬嗬道:“哎呀,六小姐這新衣裳,是上海流行的款式嗎?”說著豎起大拇指,“我們六小姐果然是摩登女郎!”
攸寧大大方方打個轉:“好看吧?”
阿南笑道:“那當然!”
在他眼裡,無論六小姐穿什麼,都是個小姑娘,嗯,漂亮的小姑娘。
攸寧走過來坐下:“我們吃了飯,就去聖路易教堂去看看孩子們。晚上的話,你們是像看戲?還是看電影?”說著又補充一句,“不過戲倒是哪裡都有,電影卻隻有上海才有。”
薛槐輕笑:“那就看電影吧。”
攸寧一臉驚喜:“薛大哥,你跟我想的一樣呢。”
饒是在這座並不值得開心的宅子裡,薛槐看到少女這抱表情,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自打認識這位霍六小姐,他時常也會忍不住覺得,在風雨飄搖的世界中,對方如此這般的無憂無慮,未免有些過於何不食肉糜。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他是說有時候,這無憂無慮,又似是一道明媚的光,但凡沐浴其中,也能汲取一絲溫暖。
以至於他幾乎已經生出不忍。
不忍將這光親手摁滅。
在薛槐滿懷思緒時,攸寧又笑眯眯問道:“薛大哥阿南,你們有什麼想在上海玩的?”
阿南摸著頭嘿嘿笑道:“我就是負責保護六小姐,六小姐玩好就行。當然,我還是要買點手信給彩鳳帶回去的。”
阿南今年剛成親,彩鳳正是他媳婦,也在霍家做事。
攸寧謔了一聲:“對哦,我也得給爹媽大哥大嫂和瑞哥兒帶點手信,翠兒這回沒跟我來,她喜歡吃上海糟鹵,我買些給她帶回去。回頭你要買什麼記我賬上就行。”
阿南忙擺手:“那哪行呢?這趟出來,老爺已經賞了我錢。我哪能再花小姐的錢?”
攸寧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點點頭:“我帶來的錢確實不多。”說著又展眉一笑,“我們到時候都讓三哥買單好了,他都能買得起這麼大的宅子,肯定不差錢。”
阿南摸摸鼻子,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攸寧又問薛槐:“薛大哥,你要帶什麼回去嗎?”
薛槐搖搖頭:“我沒什麼要買的。”
攸寧卻是不以為意:“沒事,還有幾天呢,你好好想想,指不定就有了。”
*
允南不僅留下了車和司機,還留了兩條包好的銀元,讓攸寧出去隨便花。
攸寧也就原諒了三哥“招待不周”。
而且三哥當真要全程作陪,還不方便她和薛槐相處呢。
一行人吃過午飯,便坐上霍三公子的雪佛蘭小汽車,去見識上海灘的繁華。
聖路易教堂也在法租界,離霍公館不遠,攸寧沒忘在路上給孩子們買了兩大袋玩具與零食。
才短短一個多月,孩子們自然還記得她,一見到她,就親熱地湧上來。
當見到她帶來的禮物,就更親熱了。
孩子們被霍家的人送來上海時,神父便已知道傅文賢身份,也知道他所做過的事。但這回見到攸寧,對方還是關切地問傅文賢近況,得知他被督軍署招安,從賊變成了兵,明顯放下心來,忍不住在身前畫了個十字感謝主。
聖路易教堂遠比金陵那座小教堂條件好,見神父和孩子們過得都不錯,攸寧也就安心,興高采烈告彆,讓司機開車去了虹□□動影戲園。
與古樸厚重的金陵相比,上海灘儘顯摩登繁華。
這家戲院,是洋人所開辦,上回攸寧來,還是鐵皮房,現在則已變成磚木結構拱形西洋建築,裡麵足有七百多座位,還有暖氣。
此時天還未黑,戲園門口已是熙熙攘攘,結束一天工作,準備去電影院消磨夜晚時光的年輕男女,叫賣著今日報紙的報童,以及花樣繁多小攤小販。
阿南被派去戲園窗口買七點的電影票,攸寧則興奮地逛著街邊小攤。
薛槐買了份當日的《申報》拿在手中,儘職儘責跟著她身後,聽她嘰嘰喳喳和小販交談,又時不時又轉頭笑眯眯與他分享。
他也就這樣一直默默看著對方。
腦子竟莫名生出一股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忘了對方身份,也忘了自己身份,忘了世界紛紛擾擾,在這喧雜熱鬨的街邊,他們都隻是尋常不過的飲食男女。
“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直到一道略有些猶疑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將他喚回神。
薛槐愣了下,循聲回頭,看到兩米之遙,一個身穿灰色馬褂的男人正望著自己,他微微一愣,開口:“陳叔。”
男人身旁還跟著兩個年輕人,見自己沒老眼昏花認錯人,抬手朝兩人擺了擺,自己走上前,麵上有些激動道:“公子,真的是你?你不是去了金陵麼?怎麼又來了上海?”
“我就是暫時來幾天逛一逛。劉叔,你來上海做什麼?”
“四爺派我來跟青幫的人談點生意,我正說等做完手頭事,就去金陵找你,也好讓四爺放心。話說你在金陵到底在做什麼?四爺一直等著你去重慶呢。”
“我就是剛回國沒多久,想到處看看,金陵不錯,便想在金陵住一陣子。”
他剛說完,正站在一個西洋鏡前的攸寧,忽然回頭大聲喚道:“薛大哥,快過來看這個!”
那位被薛槐稱作劉叔的人,循聲朝人看去。
攸寧看到薛槐跟前忽然多了個陌生男人,麵露好奇地朝人眨眨眼睛。
薛槐回她:“攸寧,你先玩著,我遇到個故人,和他聊幾句,馬上過來。”
攸寧倒是挺善解人意,笑眯眯道:“你聊吧,不用管我。”
說著自己蹲在西洋鏡前,好奇地朝裡麵看。
“公子,那姑娘誰啊?”不等薛槐回答,劉叔已經睜大眼睛,又驚又喜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跟上海灘那些摩登青年一樣,交了女朋友?那我可得瞧瞧,回頭好給四爺報告。”
薛槐忙攔住他,淡聲道:“不是,就是一個朋友的妹妹,一起出來逛逛街。”
劉叔忙不迭點頭:“我懂我懂,你們新派男女,都要先從約會開始,然後才確定關係。”
薛槐輕咳一聲,沒與他多解釋,隻從身上抽出攸寧送自己的那支自來水筆,與一張小信簽紙,遞給對方:“劉叔,你給我留個地址,我這兩天抽空去找你。”
“好好好。”劉叔接過紙筆,寫上地址,笑眯眯道,“那我就不打擾你約會了。”
薛槐但笑不語,目送對方與同伴離開,才踅身來到西洋鏡攤位前。
攸寧還在聚精會神看著,薛槐站在她旁邊好半晌,她才意猶未儘起身。
看到不知何時已經回到身旁的薛槐,嚇了一跳:“薛大哥,你就和人說完話了?”
“嗯,對方有事,就沒多說。”
“是你很相熟的人嗎?”
“算是吧。”
“那好不容易來上海,就聊幾句?”
“我有他地址,如果六小姐允許,我這兩天想抽空去拜訪一趟。”
攸寧大方地揮揮手:“當然可以。”
說著又跑到前方畫糖人的攤位前,脆生生問道:“老板,你最大能畫什麼?”
攤主笑嗬嗬道:“那就是龍鳳了。”
“那我要龍鳳各一個。”她遞給對方兩個小洋,又對身旁薛槐道,“薛大哥,我們一人一個。”
攤主手藝相當不錯,先用糖汁畫完一個龍,又畫完一個鳳,分彆遞給攸寧和他身邊的薛槐。
“祝公子小姐龍鳳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