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中，磚瓦搖落，煙塵散去。

一條碩大的綠蟒纏繞在佛像之上，將佛像完全包裹起來，不受一點傷害。

綠蟒抖落掉身上的碎瓦亂石，小心翼翼地從佛像上爬了下來，泛著綠光的眼眸死死盯住明照，吐出猩紅的蛇信子，發出嘶嘶的低吼。

“嘶嘶——！！”

藍衣男子不知何時，將絲帶係到了手上，他蒼白的臉上劃了一道細傷，留下幾分血痕，寶藍色的衣衫此刻也蒙了一層灰塵，好不狼狽。明照掃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一身素衣，恐怕比他看起來更落魄。

男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又帶著一絲無奈：“看來這蛇妖氣地不輕，你有辦法脫身嗎？”

“沒有。”她答得乾脆，少女抬頭看向男人，“我追著妖邪氣息一路到這裡，既來了，這些事，我便管了。”妖物雖在前，她卻不知怎麼，竟莫名放鬆了下來，還有心思說起閒話。

男子皺眉：“既不能保證自己安全，為何惹它？”

女子挑眉：“我惹他，還要看他臉色嗎！我惹了，便惹了！”

綠蟒好似看不過這兩個人說來說去，竟完全不把自己當回事，恨得拍了拍尾巴，嘶叫起來——

“你也在騙我，你根本不是那些人送來的屍材，嘶——嘶——你們要乾什麼！你們到這裡來為了什麼！！”

綠蟒還是人型時，說出來的話，倒也有些成年人的尖酸埋怨，沒想到化為蛇型，心智竟好似倒退了，如孩童一樣。

藍衣男子輕歎一口氣，倒也不遮不掩。“這句話倒是我該問，好端端走在路上，莫名被抓來這裡，沒想到竟被當做屍材了……我倒是該問你，既口口聲聲怨恨人類，為何還要幫他們煉製屍偶？”

綠蟒扭動著巨大的身軀，吐出紅信子，身上的鱗片隨著呼吸起伏，尾巴尖還勾著佛像。

“哈哈哈，那也是你們自相殘殺，我予他們屍偶，他們幫我塑成金身，交易罷了！要問，就問你們人類，對同類亦如此殘忍，死掉的東西要麼吃掉，要麼埋了，隻有你們這些肮臟的東西，才會想到，讓他們非生非死地活著！”

“你們人類都是一樣的，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們，惡心的人，惡心！嘶——”

嘶嘯聲直破長空。

明照捂著耳朵，皺了皺眉，妖物重諾，它又如此痛恨人類，看來輕易不會說出幕後之人了，周邊陰風陣陣，少女的長發隨風吹起。

她眼神一暗，看著小心卷護著佛像的綠蟒，不急不緩地說道：“寺主，還未曾為我解惑。”

“你說百年前，亦有妖族羽化登仙，這尊佛像，恐怕就是你為她所塑的金身吧。”

“此尊佛像，是一尊女子相，能讓你這樣厭惡人類的妖怪，甘心情願低頭與人做交易，不外乎兩者，一者謂情，一者謂命。”

她譏諷一笑，語儘低蔑，“或是，兩者都有？”

“可惜，如你這般資質，如你這般邪念，便是等上千年萬年，便是把經書翻爛，佛珠念碎，也無法得道，長伴那人左右吧。”

頭戴梅花的女子，即使此刻衣衫臟破，微微仰起的側臉仍秀麗無比，嘴中說著最尖酸的話語，眸中卻平靜如海。身邊的冤魂哀叫著，刮起陣陣冷風，吹動她的長發，他們再無法開口說話，也不能為自己申訴冤屈。

這廟中，隻餘下沉默的哀嚎與祈求。

為什麼惹他，為什麼故意激怒蛇妖顯出原形，或許，正是因為這無聲的哀嚎吧。

綠蟒聽罷，睜大的豎眼中竟流下一行血淚，他像被人戳破了心事一般，仰天嘶吼，直震得周邊地動山搖，土石崩落。

“嘶——受死吧！！！嘶——”

“該死！你們人類都該死！！”

霎那間，綠蟒的尾巴竟飛速甩了過來，帶著千鈞之力，要將眼前狂徒拍碎。明照也早有提防，刹那間，“半緣”脫袖而出，卷住旁邊的參天老樹，她直蕩到旁邊的樹上，擦身躲開這一擊。

沒想到，當初那個“便宜爹”非要她帶著的武器，倒派上了大用處。

少女手扶樹乾，定住心神，望向綠蟒七寸的位置。

交錯幾招，她已經看出蛇妖深淺，此妖的修為絕不低於三百年，但在妖類中，修為不算出色，隻不過，自己更為狼狽，對上這樣的妖物，沒有試錯的機會，隻能將全身的靈力彙集一處，搏得一劍之機！

越明照，重步踏樹，借力騰空，渾身靈力環繞，手中白緞成劍，森寒劍刃，直指巨蟒七寸之處。

“劍華其八，萬林穿葉！”

少女一出手便是極致殺招！這劍式，挾著靈力而去，沒有一下虛晃花招，沒有一處虛挽劍式，隻有凜冽的殺意。

絕劍出鞘，見血封喉。

她飛身向前，迎著血盆大口而去，翻身如燕，直踩蛇頭，速度快到隻能見到白衣殘影，那凜冽劍鋒，擦過巨蛇的鱗片，激地片片鱗片如甲胄，迸出火花。

蛇妖都還未反應過來，明照已踏步蛇身，及至七寸之處！少女指擦劍鋒，將渾身的靈力全部注入“半緣”中，雙手握緊劍柄，用儘力氣，直刺下去。

“該死的，是你！”

刹時間，劍尖與鱗片相撞，光芒大作，蛇妖自身的靈力與明照的靈力相激蕩，直震得“半緣”，發出嘯叫的劍鳴聲。

鮮紅蛇血——

順著劍鋒噴湧出來！

刃與甲的較量，終是凜冽的劍術，加之靈力護持的靈器更勝一籌，劍鋒破鱗甲入蛇肉，鮮紅的血肉翻出，隻差一點，便要捅穿蛇腹七寸。

劍氣激蕩下，半緣劇烈震動，少女握劍之手也流出鮮血，虎口崩裂。她一咬牙，將劍握地更穩，拚儘全力，刺了下去。

妖物！賠命吧！

沒想到——

她的手一空，全身力氣一下虛浮，半緣忽然化劍成綢，再無法刺入一分，枯萎的梅花從眼前飄落。她發間所簪的梅花已枯萎殆儘，周身靈力全無。

周邊無風，草木不動。

花亦非花，樹亦非樹。

原來這裡竟是幻境，而非真地！

半緣變回綢緞，是因為她沒有辦法，再聚草木之中的靈力，因為周邊一切，皆是虛幻！

傷至七寸，疼痛鑽心，巨蛇終於反應過來。

他甩動著蛇尾，向少女狠狠甩去，直接掃中她的腰，“呃噗——”，半緣脫手而出，鮮血從少女的口中咳出，猙獰的巨蟒因身中利劍，吃痛地扭轉身軀，蛇頭直衝少女而來，誓要咬碎她的頭顱。

蛇口大開，腥氣近在咫尺，看起來，馬上就能要了她的命了。

難道這就是…天意。

已死之人，不得活。

蛇信子的腥臭已經要擦到少女的臉龐，可是，這生死之刻，越明照的心中，卻沒有一點波瀾，她心中一片死寂，竟生了荒唐的念頭，死就死吧，本來也不該……

少女平靜地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