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已至,萬籟俱寂。
象征大喪的鐘聲,鳴響徹夜,縱觀天下,這樣的哀聲,卻唯有站在權力頂峰,才能享受這種特權。
“她終於死了,終於死了……”
陰影中,一個像朽木般腐爛的老頭子跪伏在地上,癡癡笑著。
“這幾年,每到深夜,我總會看到豐兒朝我爬來,滿身血汙,雙足儘斷,他痛苦地拽住我的褲腿,哭著哀求,求我救他,求我殺她。”
“我既救不了他,也殺不了她。”
“可歎蒼天有眼,我等到了,我竟等到了這一天!”
老頭朝著眾多牌位,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淋漓的鮮血從他的額頭流淌下來,沾染在枯朽的臉上,竟顯得越發癡狂。
綠衣男子看到血色,心中一驚,忙上前扶人。“距她被囚,不過短短七日,怎麼會……”
老頭癡癡望著座上牌位,喃喃道:“短短七日,已讓心急的狼崽子耐不住了,這個傀儡熬了六年,再也熬不過這短短七日了。”
他閉上雙眼,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
那柄劍,那柄沾滿了豐王鮮血的劍,曾緊緊握在身著紅衣的公主手上,她的一隻手牢牢擒住親弟,另一隻手上握著染血長劍,背後是熊熊燃燒的宮殿。
她一身紅衣,宛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惡鬼,夕陽輝照,殘陽似血,身邊儘是斷肢殘臂。
女人臉色未變,絲毫不懼。
站在大殿前,紅衣女子高高地舉起雙臂,像是要擁抱天空:“戾王已歿,新朝待立!萬世功業,與卿同起!”
肆意張揚的火光映照在每個衛林軍臉上,他們齊聲高呼“戾王死!新朝立!戾王死!新朝立!”,聲勢震天,氣壯如虹。
那個披著人皮的魔鬼,烏發白膚,媚眼如絲。
她眯起眼睛享受著將士們的歡呼,手指輕輕撫過沾滿了鮮血的長劍。血光映照下,仿佛綻放在無儘鮮血裡的曼陀梭羅之花。
酉年十月。
朝言公主手弑親兄,登臨帝位,成為大越第一位女帝,封號“朝”。
那是一場顛覆王朝的動亂。
屍橫遍野,流血千裡,史稱“血月之亂”。
老頭靜靜聽著這鐘聲,心裡漸漸溢出一絲愉悅又疲憊的蒼老。
此刻,喪鐘響起,意味著大越王朝再次易權。不同於前兩次的大張旗鼓,這次的權力更迭悄無聲息,隱在暗處。唯有他們這些最接近皇權的人,才能隱隱窺到真相。
綠衣男子小心扶起跪趴在地上的老頭,耐不住好奇心。
“可是,她那麼狡詐,身邊設了重重關卡保護,究竟是誰儘數破解,要了她的命?”
老頭的眼睛咕嚕嚕一轉,餘光儘是嘲諷,他以手指點染茶水,在桌上緩慢地寫著。
【弟,臣,信。】
“能一舉製住衛林軍,把她壓製在深宮,普天之下除了王權,無人能做到。”
“她行事乖張,談笑間便能流放母族,李正卿物傷其類,怎能不懼?”
“連將她送入尚雀山的蕭家也毫無動靜,想來早就倒戈了。”
老頭扶著拐杖,站了起來,桌上留的卻不是三個字,而是四個字。
弟,臣,信……
夫!
女帝唯一的丈夫,江東侯,江竭。
難道他竟也叛了?
綠衣男子拿出手帕,輕輕擦拭老頭臉上的血跡,“大人,身體為重啊,這頂上坐的仍是肮臟的骨血,隻死了一個賤種是不夠的,連她那個肮臟的弟弟都沒了,那才是大圓滿。”
老頭咬緊牙根,恨意滔天。
“如果殿下當年肯狠下心,斷她活路,今日也不會與我陰陽相隔,可憐他舍不得兄妹之情,留這個賤種苟活,她卻恩將仇報,藏匿親弟,暗算陛下,叛宮奪位!”
明照那個毒婦,妄想挾傀儡癡兒號令天下!一介女流,竟做著這等春秋大夢!今日落得自相殘殺,被親弟所噬之結局!
不是正應了她那“七絕孤命”的卦象。
真是最最妙絕的死法。
真是妙絕!
——
東鄰街上,行路匆匆的商人路過柳府,隻見天色昏黑,大門緊閉。
【怪了,你剛才感覺到沒有,好似一陣陰風吹過,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嗨,就跟你說,要離著柳家遠一點,前幾日就開始緊閉大門,聽說還置辦了許多香燭,紙錢,指不定是出什麼事了呢!】
【你是說……】
【我可什麼都沒說,今日可是朝帝的出靈之日,愣著乾嘛,還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