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立夏。
司妤決意好要殺高盛,高盛卻多日不曾見她。
她不知高盛在做什麼,那日聽聞馬懷仁家的女兒辦及笄禮,便決定主動找高盛。因為她恍然大悟,要殺一個人,總要了解一個人,而她自己就是最能接近高盛的人。
她令太監出宮,給高盛賜了一碗莧菜雞絲粥,這是京中習俗,立夏吃粥。
沒一會兒,太監回來了,給她帶來個信封,太監說,是高盛的手書,呈與公主的。
她知道高盛出身屠戶之家,就沒進過一天學堂,是個實實在在的莽夫,此時見他的手書,打開看,上麵寫著“一碗粥,吃得寂寞,請公主至寒舍共食。”
大白話,字寫得勉強能看,但寞字寫錯了。
她猶豫一會兒,做了一件以往絕不會做的事,竟拿著這手書就同意出去了。
這次她沒打扮成太監,隻打扮成了宮女,到高府同樣走了後門,通報後,朱勇過來接她。
時至今日,她仍不願讓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便隻能目不斜視,一副高高在上模樣從後門進入。
朱勇卻帶她走的客道,直通往前堂。
大概怕她不解,朱勇主動說道:“太尉在書房。”
司妤不知他讓她去書房做什麼。
隻是自從心中有親自殺高盛的想法,她便細細觀察這宅院,這時發現不隻院內滿是守衛,且屋頂還有暗哨,高盛府?的守衛非常嚴密,外人想要闖入,幾乎不可能。
到書房門口,朱勇一聲不吭,就敲了兩下門,得到應聲後將門推開一道口,自己站在門口,讓司妤進去。
司妤進門,朱勇就帶上門離開了,而高盛就坐在書案旁,手上拿著筆,正寫著什麼,見她進來,放下筆。
司妤走過去,高盛靠在椅子上,看著她道:“倒是稀奇,公主竟會主動給我送粥。”
兩年時間,司妤隻主動過一次,就是第一次,主動到他宿處,求他扶持弟弟,以及……主動解下身上衣服。
司妤也知道自己突然的主動會很突兀,她微嘟起唇,作出心中有怨的樣子道:“有什麼好稀奇的,我閒著無事,比不上太尉人貴事多。”
高盛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怎麼,好像不高興?”
司妤不說話,眼睛瞥一眼桌上的字,卻不是什麼重要信件,還真是他練的字,甚至那句給她遞過去的話都有三四張,挑出來的那張算是寫得最好的。
但每一張的“寞”都錯了。
高盛見她不說話,解釋道:“李風華那老東西,要我多讀書、多寫文章,我這不是被逼著在做學生麼?所以……荒廢了正事。”
一邊說著正事,一邊就撩起了她裙子,讓她麵朝自己坐下。
她早知既然過來了,便有這一遭,已經準備孤注一擲,也不在乎多這一次少這一次,卻還是扭捏地一邊推他,一邊含著怨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什麼做學生,你是在忙與馬家的婚事,若你成婚,便不要再來找我。”
高盛倒鮮少看見她使性子、說這麼多話,在他印象裡,她一直是沉默的,柔順的,最倔強那次還是為了宮女,派出繡衣使者。
“公主這是……吃醋了?”他一邊不由分說將她托起按下去,一邊笑著問。
司妤堅持著無謂掙紮,語氣漸漸失控,淩亂道:“吃什麼醋,我……我不要受這等侮辱……”
“那是公主想多了,托那呂騫的福,馬懷仁之前還在猶豫,在宴會上被那麼一刺激,他又反悔了,說他家女兒已經許了人家。反悔就……”
他突然施重了力,讓她頭上的宮花都掉了下來,隨後才看著她繼續道:“反悔吧,反正我也不是很稀罕。”
司妤不能說話,咬唇不語。
“李風華又說再尋個人家,我說看他有沒有本事幫我娶到徐晦的孫女,他負氣不理我了。”高盛說著大笑,將她放倒在書案上:“其實娶誰也隻是為了她老子,為了生幾個兒子,要說真喜歡,那還得是公主。”
事後,他鬆開她,整了整衣衫,重新坐回椅子上,看著眼前的景致道:“郭循贈了呂騫一把弓來殺我,公主可知道?”
司妤心中一怔,很快反應過來自己不能自亂陣腳,便艱難而又嬌弱地從書案上撐起身來,一臉茫然地問他:“舅舅?”
李風華提醒過高盛,據傳那把射日弓收藏在宮禁,此事興許公主知道,讓他細細查探。
他有過這種懷疑,但此時看著眼前的女人,發絲淩亂,雙頰酡紅,衣衫半敞,嬌弱無力,誘人得讓人想拆之入腹,這種懷疑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又想抱她了,公主啊公主,簡直要人命。
高盛用自製力讓自己繼續坐著,繼續道:“是啊,你舅舅,我現在才知他為什麼連夜逃回宣州了,原來是和呂騫合謀了要殺我,怕計劃敗露。”
司妤繼續裝不懂:“舅舅為什麼要殺你?”
高盛看著她,不言語。
她仍坐在書案上,動手將裙子放下,蓋住自己的腿,茫然無措地看著他。
高盛終於道:“誰知道呢,興許是受了謠言蠱惑吧。”
“也許是誤會,或者是彆人誣陷!”司妤露出一些著急,然後帶著乞求的語氣:“一定是誣陷,你彆信。”
高盛不想再試探她了,隨意道:“也許吧。”
“那……”
司妤從書案上下來,緩緩走到他麵前,蹲下身,語氣哀憐:“那太尉還會繼續扶持皇上吧?”
高盛撫著她頭,“當然。”他輕聲道:“我們之前說好的。”
“之前”,當然是她去找他、獻出身體那一晚。
他捧著她後腦,朝自己靠近,她當然明白他在此事上的精力,於是主動伸手解他衣帶。
正在討他歡悅時,門外響起一陣輕輕的敲聲,朱勇在門外道:“太尉,王姑娘到了。”
“嗯?”高盛驚了一下,推開司妤,即刻起身:“讓她稍等,我這就來。”一邊說著,一邊迅速整理衣帶,隨後才想起跌坐在地上的司妤。
他看看書房,多少有些重要的書信,便道:“公主先去我臥房等著吧。”說完人就出去了。
儘管司妤知道皇室的尊嚴早已蕩然無存,但此時此刻,不隻是公主,她連一個女人的尊嚴也被踐踏得一點不剩。
自己拿袖子擦了擦唇,拉起自己的衣服,丫鬟進來替她梳好頭,帶她去了高盛臥房。
這不是她第一次進他臥房,但上次過來,她隻有憤慨與恥辱,這次過來卻冷靜了許多。
隻是這房間說不上整潔,卻稱得上空洞簡單,什麼也沒有,幾乎就有一張床,沒什麼值得注意的。
隨後就看見臥室旁似乎另有隔間,她走過去,試探著推開移門,往裡一看,裡麵竟是個兵器庫!
她大為高興,立刻衝過去拿麵前那把劍,發現重得不得了,且太長,自己連拿起來都吃力,再看旁邊擺著的一把刀,竟比那劍更重,至於正中放著的長刀,似乎是他常在馬上用的武器,她試著動了動,雙手也拿不動。
而這武器庫角落裡,就放著那天她從宮中拿給舅舅的射日弓。
看著這些武器,心中一陣挫敗,自己最初那種,“拿一把劍候著他,趁他進門朝他刺過去”的想法實在幼稚得很。
她頹喪地回到臥房,不知又等了多久,思忖片刻,決定先行離開。
高盛不知如何得知呂騫與舅舅要刺殺的事,後麵也不知會怎樣處置,她放心不下。
回到宮中,令人去查,才知是因呂騫家中妻妾為分家產而吵架,吵著吵著,便將這胎死腹中的計劃抖落出來,竟被高盛得知,高盛一查,就順藤摸瓜查到了舅舅身上,又查到了射日弓的出處,隻是沒查到射日弓是被她交到舅舅手中的。
她趕緊去內庫將她拿射日弓的痕跡抹去,又寫信囑托舅舅小心,但這些力量微弱的行動什麼也不算,不過兩日呂騫就被誅殺了滿門,舅舅郭循亦被通緝。
好在舅舅已到宣州,宣州不在高盛勢力範圍,他暫時不會有事。
就在她想殺高盛而苦無對策時,司嬋找到她,告訴她高盛欲將侄女嫁給宋之洵,司嬋無計可施,求她幫忙。
司妤看著麵前的妹妹,隻想苦笑。
她何德何能,讓妹妹這樣看得起她。
她耐心回道:“妹妹,我想你知道,我若在高盛麵前有分量,我便可以拒絕他,而不必讓人人都知,他穢亂後宮。”
“可……他還送姐姐夜明珠……”司嬋小聲道:“他與姐姐的關係畢竟和旁人不同,隻要姐姐肯說一兩句……”
“他願意給點小玩意兒,並不代表他會因為我而改變他的結親計劃!”司妤幾乎震怒,最後道:“你有來求我的功夫,不如去讓宋之洵拒絕。”
“這幾日我見不到他……也許,他也怕高盛。”司嬋哭道:“高盛那侄女本在建德,難以進京,是宋家與浙州刺史聯絡,從中搭橋,才讓那侄女進京,還是宋之洵親自去接的,大概是因此,那侄女才看上宋之洵。”
聽她這話,司妤突然想起上次那個讓高盛十分在意的“王姑娘”。
她問:“他侄女姓什麼?高?”
司嬋搖頭:“不,姓王,好像是表侄女。”
“表侄女……”這卻是司妤沒想到的,她當時以為是彆的什麼人,原來是表侄女。
一個表侄女,就讓高盛這麼上心嗎?
宋之洵生了一張溫潤如玉的臉,文質彬彬,又兼有武藝,且出身不凡,幾乎沒有女子能抗拒,最能讓人一見鐘情。那王姑娘定然是見了宋之洵,就心生愛慕,與高盛說了,高盛就馬上替她說親了。
“姐姐,你就去替我說一說吧,求求你了……”司嬋說著真在她麵前跪了下來。
司妤無奈:“妹妹,你姓司,你是大興的公主,為何如此輕而易舉就跪人?”
“姐姐不同意,我便長跪不起。”司嬋道。
司妤看她許久,平靜地答應:“好,我會去和他說,向他求情,但我已說過,我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他會不會同意,不是我說了算。”
司嬋仿佛沒聽到她後麵的話,隻是欣喜地衝到她麵前拉住她胳膊:“好,一言為定,姐姐去替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