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不怎麼在意,大興江山風雨飄搖,他們幾人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她沒功夫想這些,隨便妹妹找的是宋之洵或是李之洵,她沒心思顧及了,但既然宋之洵已加入高盛麾下,她就不讚同這婚事,明明有這麼好的拉攏其他士族的機會,那才是屬於他們的力量。
她看向太後,懇切道:“母後,如今宮中禁衛交到了盧慈手上,也就是說現在京城、歧州、通州、還有禁中,都到了高盛手中,無論什麼時候,他可以殺進宮內,將我們隨意處置,母後不擔心麼?”
太後臉上也露出擔憂,隨即道:“你舅舅留過信,說他會去宣州召兵買馬,再連同其他有誌之士,一同反高盛。”
“怕就怕,等舅舅準備好,高盛羽翼已豐,我們再無力同他對抗了。他如今已在和馬懷仁結親,而我們……還想嫁宋之洵。”
司妤說的便是司嬋,司嬋哭道:“舅舅手握一萬禁軍,都可以走,憑什麼我不能嫁?怎麼那麼多朝臣,那麼多宗親,卻偏偏要拿我去犧牲?”
司嬋一邊說著,一邊跪到太後身旁,拉著她道:“母後,我嫁了宋之洵,勸他忠心皇上不就行了嗎?他那時是駙馬,如果高盛有什麼反心,他怎麼會幫高盛?”
太後想了想,朝司妤道:“嬋兒說的,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司妤卻問:“那如果他仍然歸附高盛呢?你那時已是宋夫人,會不會幫他們一起奪得司家的天下?”
司嬋看向她:“你是長公主,你出身時紅霞滿天,你貌若天仙,你從小就被誇,說是大興的一顆明珠,而我什麼也沒有,我不如你高貴,不如你貌美,迷惑不了高盛,我隻是個相貌普通的公主,才能也很平庸,我就這麼平庸地過了十多年,現在也隻想平庸地嫁人,為什麼就不行呢?”
她說著,垂淚看向太後,泣聲道:“母後,我從前和你說過我喜歡宋之洵,可你說,宋之洵是姐姐的,讓我彆肖想,再不許提,我就再也沒提,我從小就知道,什麼好東西都是姐姐的,我比不上她,但現在……為什麼到了現在,我還是不能肖想?”
她這一哭,將太後哭得心肝發疼,也跟著哭起來,一邊憐愛地撫著她頭,一邊看向司妤。
司妤懂了母後的意思,母後是想她同意。
司妤無法再說什麼,因為自己畢竟不是母後親生的,妹妹才是。
她母後為端仁皇後,在她兩歲時就因病去世,母後是端仁皇後同父同母的親妹妹,進宮後,視她為己出,甚至在她小時候都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小姨,而不是親生母親。
哪怕司嬋出生,也沒改變母後對她的好,父皇偏愛她,母後也沒替妹妹爭取過什麼,換言之,她從小就得到了作為長公主最優厚的待遇,待到要有人犧牲時,自然應該是她,至於司嬋,她沒這個責任。
司妤無力道:“好,那你嫁他吧,我不乾涉。隻是你日後與宋之洵一起,不要將我們今天的話說出去,若讓高盛知道我們防著他,也許我們的死期也就到了。”說完,她起身離去。
回到漪蘭殿,她隻覺身心俱疲,除了眼看著祖先的基業被蠶食、甘心做高盛的玩物到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似乎彆無他法。
她就那麼躺到榻上睡了一會兒,醒來時房中燃著一盞微光,似乎正是夜半,臥室的珠簾外傳來低低的哭聲和說話聲,她往外看了看,似乎是如纓在哭,如綿在一旁勸慰。
今日聽到了太多哭聲,她有些心煩意亂,帶著不悅問:“在哭什麼?”
外麵兩人驚了一下,立刻進簾來,如纓胡亂擦著淚水,回道:“奴婢求……”,說了一半,卻又停下,改道:“奴婢知錯,驚擾公主休息,求公主恕罪。”
如綿沒說話,司妤看看兩人,問:“我問你在哭什麼。”
如纓猶豫著是不是要說,如綿開口道:“回公主,如纓同鄉的姐妹被新來的禁衛汙辱了,趙公公去尋到中郎將麵前求公道,反被打了一頓,說宮中人誣陷禁衛。”
“什麼?竟有此事?”司妤問如纓:“你那姐妹呢?”
如纓哭著回答:“在尚衣局,她要尋死,被攔下了,其他姐妹在照顧她。”
司妤默然,她的確為司嬋的事無奈又傷心,但這件事也絕不能放過。
宮女為皇帝所有,若有人敢染指,哪怕是王公貴卿也是死罪,如今這禁衛竟如此大的膽子,若此次放過,那今後宮中女子還有什麼安穩可言?
她道:“去將你那姐妹,還有那禁衛帶來,我親自審問。”
如纓立刻道“是”,連忙就往漪蘭殿外去了。
沒等一會兒,如纓帶著一名宮女進來,和她道:“沒找到那禁衛的人,奴婢托趙公公去辦了,求他務必找到那人。”
她帶來那名宮女跪下道:“奴婢小柔,拜見公主。”
“起來吧。”司妤說著,看向她,小柔似乎是清秀的長相,但如今臉上滿是傷痕,額頭纏著紗布,雙眼亦是紅腫。
司妤問:“你臉上的傷也是那人弄的?”
小柔點頭。
如纓替她答道:“他將小柔打暈了,小柔身上也是傷。”
司妤問:“具體是怎樣的?”
小柔要開口,卻哽咽得說不出話,如綿急道:“你快說呀,除了公主,還有誰能替你討回公道?”
經她提醒,小柔擦了擦眼淚,說道:“今日傍晚,天已見黑,奴婢自尚衣局回掖庭……途經荒廢的沁芳宮附近,就被人抓住了,將我往沁芳宮內拖……奴婢掙紮著要呼救,便被他扇了兩耳光……後來奴婢被拖到沁芳宮內,趁他解褲子,奴婢要跑,就被抓著頭發往地上撞,奴婢一下就失了神智,再也動不了……”
後麵的,小柔便說不下去了,淚流滿麵。
如纓接著道:“等她清醒,已遭汙辱,身上全是傷,那人已經不見了。”
司妤深深吸氣,自大興開國以來,宮中隻怕還沒出過這樣惡劣的事。
她問:“你們知道那人的名字職位嗎?”
如纓回道:“不知道,小柔隻認出來是生麵孔,不是以前見過的禁衛。”
這就代表是高盛的人。
自舅舅辭官,高盛任命盧慈管理宮中禁軍,為了迅速接管,盧慈便調了許多自己人編進禁軍中,既然是生麵孔,那就是新調來的,高盛帶入京那一群西涼軍。
司妤問:“那人還沒帶來麼?若找不到,便讓盧慈過來!”
“奴婢再去找趙公公。”如綿說著下去了,又過好一會兒,倒是盧慈親自過來了。
司妤讓小柔退下,待盧慈行禮,朝盧慈道:“盧慈,你手下禁軍強|暴宮女之事,你如何處置?”
盧慈回答:“稟公主,此等小事,還勞公主親自過問,是臣之罪,臣聽說此事後已讓人去查了,待有結果,便立刻回稟公主。”
“你錯了,這不是小事,染指後宮女子,無論宮女還是後妃,都是殺頭夷族的大罪。”司妤定定看著他。
盧慈道:“是,臣定命下麵人儘快查知真相。”
“真相?”司妤怒道:“什麼真相?苦主在此,證據確鑿,你把當夜在沁芳宮附近值勤的禁衛叫出來,本宮便讓受害宮女去指認,這有何難?”
盧慈停了半天才道:“萬一是宮女誣告呢?”
“你……”司妤被氣得不輕,待稍平複,才道:“宮中有嬤嬤,太醫局有太醫,京兆府也有仵作,不如叫他們來查驗,宮女是否遭人玷汙,一查便知,若為實情,則即刻將犯案者斬首!”
盧慈這才道:“現在麼?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令人詳查?”
“現在。”司妤肯定道。
盧慈之前對長公主的印象便是,貌美,猶如天仙一般的美,太尉很是喜愛,如今才知她竟還有幾分倔強,發起脾氣來,雖是嬌嫩的聲音,竟也讓人不可忽視。
大概這就是天家威嚴?半晌他才道:“是。”
大約過了兩刻,盧慈才下令將人集結至漪蘭殿,當天值班一共三十人,司妤讓小柔出來指認,小柔看了一圈,卻都不是,隻有一個人,小柔一會兒說是,一會兒又說不是,竟拿不定主意。
盧慈道:“姑娘,你連人也分不清,還是說你隻是自己偷懶躲到沒人的地方睡了一覺,做了個夢,醒來就隨意誣陷禁衛?”
盧慈也是西涼人,聲如洪鐘,鏗鏘有力,如此說話,帶著狠厲,一下讓小柔嚇得後退幾步,縮著身體哭起來,再也不知怎麼辦。
司妤道:“掌燈來,檢查他身上是否有臟汙或是可疑痕跡。”
如纓端來一盞三連枝的燭台來,與如綿一起在禁衛旁邊查看,她們看得越仔細,卻越發現這禁衛身上乾淨,並沒有什麼臟汙。
沁芳宮是個無人居住的荒廢宮室,裡麵無人打掃,小柔之前破損的衣服上全是灰塵,那人沒衣服可換,身上一定有臟汙的,不可能這麼乾淨。
盧慈在一旁道:“公主,我西涼軍,軍紀嚴明,更何況是選入宮禁的禁軍,絕不會有這樣的人,我看這宮女八成是在宮中待久了,心中寂寞,才做了個逼真的春|夢,反倒誣蔑了這些禁軍的清白。”
他這樣說,那些禁軍也麵帶笑意,小柔聽這話,一時悲憤,不聲不響的,突然朝殿中柱子撞去。
好在如綿眼尖手快,立刻上前去拽了她一把,讓她摔在了地上,小柔頓時羞憤痛哭道:“我沒有誣蔑,沒有……”
就在此時,另有宮人從外麵進來,到司妤身邊低聲耳語道:“公主,那人叫元炳,不在這兒。”
司妤這才明白,盧慈好一個隻手遮天。
那個被小柔錯認的人,可能就是他故意放進來的,為的就是讓小柔猶豫,當時已是天黑,小柔根本看不清,弄個形似的,小柔拿不準,反倒讓盧慈拿了把柄,指責小柔自己都不知道是誰。
在場三十名禁衛,不可能全是盧慈嫡係,大部分都還是原有的禁軍,可這些人當著盧慈的麵,一個都不敢站出來說一句原本值勤的不在此列,哪怕有她在場。
何其可悲,這甚至不是高盛,隻是盧慈,她這個公主在宮中禁衛麵前竟沒有一絲威信。
她看著盧慈,一字一句道:“將今夜值勤的,名叫元炳的,交出來。”
她想,元炳出來,哪怕親自動手,她也要殺了此人,替小柔伸冤。
盧慈道:“回公主,臣也不知此人,要不然公主先行休息,臣即刻命人去找。”
“現在便找!”司妤道。
“是,臣這就讓人去找。”盧慈道。
司妤叫來原本漪蘭殿的禁衛隊長歐陽策,吩咐他道:“你也帶人去找,務必將此人帶到我麵前。”
歐陽策高聲回答:“是!”
盧慈將他看一眼,也下去了。
再過半個時辰盧慈來報,卻說沒找到,歐陽策那邊竟也沒消息,因為許多新任將領都是盧慈派來的人,存心阻攔,不讓搜查,他無可奈何。
司妤這時明白,盧慈是鐵了心要包庇這元炳。
再到後半夜,歐陽策來稟報,盧慈夜半開了宮門,放人出去了,料想一定是元炳。
如纓聽聞,在一旁垂淚道:“他既逃出去,那便再難抓到他了。”
司妤回答:“既認識他的人,為何抓不到他?”
如纓低下頭去,沒再說話。
司妤也知道,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她手上無人可用,在宮中尚且不能捉拿元炳,何談到了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