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破廟的柱子上,看樣子應該就是城郊的那座破廟,林蘇以前小時候和沈胤珩來這裡烤過地瓜。
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綁住,手腕處被磨破了,被粗糙的麻繩勒得生疼。
林蘇咬咬牙,打量四周。
這裡除了他一個人也沒有,周圍很黑,廟門是關著的,林蘇透過破窗戶看到了外麵的月光,和在黑夜裡搖曳的樹影。
林蘇有點害怕,他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隻怕黑,他看著漆黑的樹林裡樹影攢動,總感覺會竄出一個冤魂。
他瑟縮地把自己縮成一團,靠在圓柱,雙手不斷地摩擦,想讓繩子鬆開些。
突然不知從哪裡發出一聲貓叫,嚇得林蘇失聲尖叫起來,幾乎要叫破嗓子,淚水糊了滿臉。
他想要轉到柱子後麵去,但是因為繩子綁得太緊,絲毫動不了。
林蘇突然想起小時候,那時候他還是沈胤珩的伴讀,陪著沈胤珩在國子監讀書,兩人從八歲開始同吃同住,一直到十三歲。
那時候雖然他是伴讀,但他卻比沈胤珩這個世子還要像主子,仗著皇上寵愛沈胤珩,沈胤珩又寵他,在宮裡連小太子都要忌憚他三分。
那時候,沈胤珩每天早上自己穿帶好,還是給在床上撒潑打滾不願意起來的林蘇穿好衣服,給他洗臉刷牙,有時候林蘇實在是困了,沈胤珩隻好把他背到書院,還不能忘了揣幾塊桂花糕給他當早點。
就這樣,如果路上沈胤珩顛著他了,林蘇還會滿臉不高興得咬他的脖子,讓他好好走路,真真是無法無天得不行。
有一天,幾個皇子在下學後玩捉迷藏,本來沈胤珩和林蘇兩個人總是在一起的,但是這一次正好抽到沈胤珩抓人,兩人隻好分開。
而林小少爺一時興起,想嚇一嚇沈胤珩,一下子跑到國子監的藏書閣裡躲起來了。
藏書閣一般是不讓隨便進的,就算是皇子去借閱也需要記錄。
也不知道是林蘇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他跑到藏書閣的時候,恰好是看守人員交接的時候,就趁著這個空擋,林蘇就鑽了進去。
他想著沈胤珩一時半會肯定不能找到他,他索性靠在書架邊打了個盹,等再次睜眼的時候,天都黑了,藏書閣的門也被鎖了起來。
一排排書架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綽綽,陳舊的木架有時候還會發出吱吱的聲音,如意樓裡的說書先生說天黑時書裡會鑽出妖怪來,於是小林蘇先把自己嚇著了,哇哇地放聲大哭。
尖銳地哭聲把找了他一下午急得嘴角冒泡的沈胤珩招來了,急忙忙地讓掌管藏書閣的禦史來開門,把哭的嗓子都劈了的小林蘇抱了出來。
被抱著的林蘇見是沈胤珩,二話沒說就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都哭的沒力氣了,還要惡狠狠地埋怨他:“你怎麼才來呀,我都嚇死了。”
沈胤珩自然不會為自己辯解什麼,把林蘇一個人弄丟這麼久,本來就是他的錯,他責無旁貸。
回去之後,沈胤珩一晚沒睡,哄著受了驚的林蘇,第二天主動去禦書房領了罰抄《道德經》一百遍的懲罰。
“沈胤珩,我害怕。”林蘇把頭埋在膝蓋裡,雙手被捆在後麵,聲音裡充滿委屈和思念,顯得格外可憐。
在外麵尋找的林瑾在大半夜恨不能把整個京城都翻個底朝天,從花市到如意樓的幾條路上的府邸和店鋪,都被他打擾了個遍,最後終於在一個麵館裡得知薛安找林蘇麻煩的消息,扔下一錠銀子後,雙目通紅地去了薛府。
薛侯爺大半夜地被吵醒,本來一肚子氣,在看到林瑾的羅刹臉之後,嚇得小腿肚子一抖。
薛安做賊心虛,在後院聽到前廳的動靜有些害怕,還來不及卷鋪蓋逃跑就被薛侯爺派來的人拉到大廳跪下。
剛開始薛安還在不斷狡辯,說自己是與林蘇不和,但絕對沒做傷天害理之事,被林瑾當著薛侯爺的麵上卸了胳膊,疼得冷汗直流,才哆哆嗦嗦地鬆了口。
林瑾沒再多言,臨走前看了一眼薛侯爺,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城郊。
林瑾找到林蘇的時候,他正被兩個下流胚子輕薄,衣衫已經被撕破,雪白的肩膀暴露在黑夜中,刺激得林瑾雙目通紅,額上立刻暴起青筋,一腳一個把兩個人踹開,然後趕緊給他解了繩子,看到他手腕上刺目的血痕,眼裡多染上幾分狠辣。
那兩個流氓很快就被綁起來,林瑾二話沒說揮刀割了兩人的脖子。
他把林蘇抱回家,當天夜裡林蘇就發了燒,好在第二天就退了,林瑾提著的一口氣才鬆下來。
第二天上朝,林瑾看到在自家門口蹲了一晚上的許言,一句話沒說坐上官轎走了,半路上還是狠不下心,派了隨從回去問情況。
自此以後,世家子弟圈裡再也沒有出現薛安這個人,據說是被發配到南疆。
然後,林蘇的名聲在京城更響了,家家戶戶都知道林家二少爺精貴著,惹不得。
自從林蘇被救回來之後,許言一直沒出現過,隻托人送來一些珍貴藥材和一封道歉信。
林蘇見狀,以為是被他大哥把人攔下了,便跑去問林瑾。
沒了許言逗悶子,這日子越發無聊起來。
“大哥,許言那小子可有來過?”
“不曾。”林家大哥正在處理文件,聞言手上一頓,冷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地回答道。
林蘇看著林瑾不小心寫錯的那一筆,突然心領神會,漫不經心地問道:“我記得國宴上,皇上賞了大哥一把紫玉折扇,我看著挺好看的,正好天也要熱起來了,大哥可否借我使幾天?”
“哦,我那還有把楠木的桃花扇,是陳彧老先生的真跡,待會讓歡生給你拿過去。”
“哦。”林蘇沒再多言,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哥一眼,然後笑眯眯地跑去許將軍府上。
過了幾日,京中突然傳來南楚公主與大襄和親的消息,據說要嫁的人是外出多年的京城貴族,按照禮製,應當獲得大襄皇上賜婚,二人已經在來來京路上,但禦史先二人一步,先來了京城報喜。
正和許小公子在如意樓聽書的林蘇聽到消息,心裡一震,手上的筷子丟在桌上。
京城人,外出多年,貴族,皇上賜婚的禮製……沈胤珩,你怎麼敢?
你怎麼敢娶彆人……
“林蘇,你沒事兒吧?也許不是世子呢,皇上不是經常南下微服私訪麼,也許是流落在外的皇子?”許言為了安慰林蘇,一時口不擇言,被林蘇警告地看了一眼。
許小公子瑟瑟地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好在自己向來膽子小,說話聲音小,大夥又聽書聽得熱鬨,沒人聽到他說的話,如釋重負地拍了拍胸口。
“是他。”林蘇沉默一會,原本發狠的眼睛漸漸沉寂下來,隻剩下化不去的淡漠。
每每這時,許言就會覺得歎息,當年飛揚跋扈的小小少年,竟變成如今這般,淡漠如冰。
他始終記得自己被大房的兩個兒子欺負時,才十歲的林蘇毫不畏懼地走到兩人麵前,站在其中一個人麵前,明明個頭比人矮一截,硬是跳起來,脆生生的一巴掌催就甩在對方臉上。
被打的人懵了,半天沒緩過神來,另外一個人下意識地往後退,林蘇沒再管二人,拉起地上的許言就走。
那時候的林蘇,眼裡的坦蕩和無畏一覽無遺,一看就是被寵著長大的,和許言是截然不同的人。
“聽說淮風月裡的明月姑娘最近出了新曲子,已經被那些紈絝子弟哄抬到五百兩一曲,不知道我能否有幸蹭林二少爺麵子聽一首免費的曲。”許言突然出聲,轉移話題的意圖實在太過明顯。
林蘇在京城出名,除了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名聲外,再就是有淮風月的花魁明月姑娘這麼個紅顏知己,直言隻要是林二少爺去聽曲,一律免費。
“那就去聽聽是什麼新曲。”林蘇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施施然朝隔壁街淮風月走去。
淮風月一直是京城花樓裡的魁首,多少達官貴人都醉倒在這春紅酒綠的溫柔鄉,而明月作為蟬聯五年的花魁,風頭自然一時無兩。
輕車熟路地推開春風閣的門,林蘇跟明月打了個招呼,便自顧躺在屏風外的貴妃塌上,跟在身後的許言倒有些放不開,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的客座上。
“蘇二少爺今日想聽什麼?”明月在簾內柔聲問道。
“就那首五百兩一首的新曲目。”林蘇漫不經心地應著,合上那雙淡漠的桃花眼。
“好。”明月說著,就抱起琵琶,纏纏綿綿地撥弄著琴弦。
這是一首講述少女思念愛人的曲子,從二人相識的悸動到相戀的纏綿,曲調也從輕快變得熱烈,後來隨著愛人離去,曲子裡滿含幽怨和思念,明月手指撥弄的速度和幅度也開始變得緩慢。
明月不愧是淮風月的花魁,除了驚為天人的美貌,音律上的才華也是絕無僅有的優勢。
暖閣裡熏著沉香,林蘇聽著聽著,漸漸睡著了。
見外邊沒了聲音,明月停下手中的琴弦,抱著毛毯走了出來,朝許言笑了一下,把毛毯蓋在林蘇身上,然後伏在貴妃塌邊上,旁若無人地盯著林蘇看,臉上的癡意叫人動容。
許言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裡的扇子,等著林蘇醒來一起回家。
有了上次的教訓,許言再不敢單獨留下林蘇一個人。
頭可斷,血可流,林蘇不可丟。這已經成為許言的做人準則。
靜謐的氣氛突然被打斷,暖閣的門被推開,明月和許言一同望向門外,許言甚至摸了摸袖子裡的匕首。
一個玄衣男子從門外走進來,身姿挺拔,俊逸不凡,一雙深邃的眼睛不快地掃了一眼趴在林蘇旁邊的明月,然後大步走進來,一把抱起還在熟睡的林蘇朝門外走去。
被來人震驚的許言這才緩過神來,他托了托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急忙跟在那人身後,不確定地問道:“沈,沈胤珩?”
沈胤珩並沒有停下腳步,懷裡的人突然轉了個姿勢,把臉埋進他的懷裡,嘴裡還嘟囔著他的名字。
沈胤珩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溫柔地親了親林蘇的頭發,然後應了跟在旁邊的許言一聲。
沈胤珩把林蘇從淮風月抱回林府,臉不紅氣不喘,但是跟在一旁的許言扶著大門氣喘籲籲。
林瑾見門外來人,絲毫不覺得驚詫,退到一邊讓沈胤珩進來,又拉住門口躊躇著準備離開的許言,“太晚了,今晚就在這裡睡吧。”
許小公子受寵若驚,紅著臉進了門。
沈胤珩把林蘇放在床上,讓歡喜端盆水進屋。
他輕手輕腳地把林蘇的長靴脫下,解下外衣的扣子,把林蘇抱起來,讓他趴在自己肩上,忙乎半天好不容易把外衣脫了,給他蓋好被子,起身想去絞帕子給他擦臉。
還沒起身,屁股剛離開床榻就被林蘇抓著手不放,沈胤珩沒法子,隻好就這姿勢,合衣躺在旁邊,把人摟在自己的懷裡。
五年了,終於能再次擁他入懷,沈胤珩懸了五年的心終於定了下來。
隻是懷裡的人太瘦了,他一隻胳膊就能環住的腰讓他心疼不已,原來肉乎乎的包子臉現在也清瘦不少,尖尖的下巴戳得他胸口一陣一陣地疼。
小蘇,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