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林蘇站在城樓上,望儘這漫天風雪,仍不見歸人。
沈胤珩,你騙我,你又騙了我一年。
林蘇扶著裹滿雪的城牆,刺骨的涼意從指尖湧上心口,纖手白皙的指節凍得發紫,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空無一人的城外官道,眼裡的思念和絕望交織,讓原本淡漠的眸子裡充滿掙紮的恨意。
“二少爺,天要黑了,我們回吧。”林蘇的隨從歡喜走上前來,把他的鬥篷緊了緊,心疼地勸道:“世子大約是路上耽擱了,少爺且回去等著吧,您身子骨不好,要是受了涼世子該心疼了。”
“五年,就算是爬也早該爬回來了。”林蘇動動蒼白的嘴唇,吐出來的話語比這冰天雪地的天還寒冷。
歡喜不敢再說話,安靜地陪在林蘇身邊,卻見不得他這般糟蹋自己,不停地用暖爐暖過的帕子去捂林蘇的手。
隻是暖爐早就涼了,再怎麼捂也捂不熱毛巾,捂不熱那雙手,捂不暖那顆涼透的心。
月亮出來,清冷地月光散落在遠處那棵已經光禿的桃樹上,又落在滿地白雪上,映出一片片光暈。
“二少爺,大少爺接您來了。”林家大少爺林瑾的隨從歡生來喊人了。
沒等歡喜催促,林蘇已經收回僵硬的雙手,一搖一晃地走下城樓。
歡喜扶著林蘇坐上了馬車,就和歡生一起坐在車前駕車。
“大哥,我冷。”林蘇坐到林瑾旁邊,把自己冰涼的手塞到他的鬥篷裡,軟軟地撒嬌。
“冷還在這裡站一天?”林瑾皺著眉頭罵著,又不忍心過分苛責,從旁邊拿出一直暖著的手爐塞在他手裡,然後把敞開的鬥篷合得緊些。
“來年就在家裡等吧,城樓上風大,好不容易這兩年身子骨養好些,一吹回去又得發幾天燒。”林瑾到底還是心疼自己的唯一的弟弟,又把去年說過的說辭不厭其煩地說了一遍。
“好。”林蘇靠在林瑾身上,軟軟地應了一聲,沒多一會就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
這個好自然是沒什麼可信度的,但林瑾還是想求一個安心,而林蘇最不缺的,就是敷衍。
敷衍他,也敷衍自己。
回去之後,林蘇和往常一樣發了高燒,但今年比去年嚴重些,斷斷續續燒了大半個月才勉強好些,差點把腦子都燒壞了。
“二少爺,來年可不許再這麼糟蹋自己。”張老先生一邊給林蘇把脈,一邊嚴厲地責罵他:“一年年這麼燒下去,身子骨都燒壞了,今年燒了大半個月,傷了元氣,以後怕是難養回去。”
“張爺爺醫術這麼好,肯定可以養回去的。”林蘇俏皮地眨了眨眼,隻是往日漂亮的桃花眼裡早被病痛奪去了神采,空洞洞地嵌在蒼白顯瘦的臉上,更讓人心疼。
張老先生再說不出責罵的話,隻是歎息一聲便出了房門。
沒一會,歡喜端著湯藥進來,林蘇配合地喝完藥,然後要了一顆蜜棗塞到嘴裡。
藥的苦味被壓下去了些,但心裡的苦味卻難以消解。
“歡喜,院子裡的桃樹發芽了嗎?”林蘇擦了擦嘴巴,把方巾遞給他。
“還沒呢,等少爺病好了,大約也就發芽了。”歡喜應著。
突然歡喜就聽到“砰”的一聲,歡喜還沒來得及收好方巾,就被一地的碎碗渣嚇得慌了神。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林蘇,連忙低頭認錯。
隻一眼,歡喜就看到林蘇剛剛還平淡如水的麵孔染上的瘋狂恨意。
過了一會,等林蘇平靜好心緒,便讓歡喜出去了。
林蘇無力地靠在床頭,眼前浮現出五年前,沈胤珩在城門口對他說的話。
“小蘇,乖乖的,等你病好了,我就回來了。”牽著馬的俊逸少年捏了捏眼前這個占據他心尖的人的麵頰,柔聲安慰道。
“什麼時候病才會好呀?”小小少年拽著他的衣角,依依不舍地問著,紅紅的兔子眼讓他的心立刻就軟成一汪泉水。
他鬆開馬的韁繩,伸手將小林蘇摟在懷裡,緊緊抱住,“小蘇乖,來年春天,小蘇的病就會好了。”
“那春天的時候,我在這裡等你,珩哥哥你一定要回來呀。”林蘇把臉埋在他懷裡,甕聲甕氣地祈求著。
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林蘇小霸王才會顯出幾分弱勢。
“嗯,一定回,那小蘇要乖乖吃藥,如果病不好,珩哥哥就回不來了。”
“好。”小林蘇得了承諾,心裡安心不少,伸出小拇指來,“那我們拉鉤。”
“好,拉鉤。”
“拉勾勾,拉勾勾,變了的人是小狗。”
沈胤珩,我都病了,你為什麼還不學狗叫給我聽?
往事如煙,如今是誰在台上演?
又過了半個月,林蘇身體養得差不多了,臉上也終於出現一點點紅暈,在院裡桃樹發芽的時候,林瑾終於鬆口讓他出去走走。
許家的小公子許言好幾次想約林蘇出去玩,都被林瑾攔了下來,這幾日天氣好,又逢著花市開業,見林蘇不怎麼咳嗽便同意了。
“真是的,約你出來玩一次比娶新娘子還麻煩,我都下了多少次聘禮了,南邊進貢的桂圓我都送了兩筐。”許言一邊故作姿態的搖著手裡的折扇,一邊埋怨。
誰知在花市裡仔細挑花苗的林蘇壓根兒就沒在意,在一盆玉蘭和一盆百歲鬆中來回糾結。
“誒,我說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啊!”許小公子見林蘇不搭理他,氣呼呼地拿走他眼前的玉蘭,瞪著他。
“許公子,我說這才幾月份你就搖扇子,這紫玉扇子倒有幾分眼熟。”林蘇看著許言吃癟的樣子,不客氣地從他手裡搶來那盆玉蘭,付了錢,抱著花走了。
許小公子被戳中心事,一時惱羞成怒,氣得不搭理林蘇,自己玩兒去了。
落了單的林蘇漫不經心地在花市逛了一圈,又抱了盆蘭花,朝兩人常去的如意樓回合。
“喲,這不是蘇家的小少爺麼,怎麼,望夫石居然也會動了?”還沒到酒樓,就在路上碰到了老冤家。
“小黑屋的滋味兒應該不好受吧。”林蘇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倒是自顧自的嘟囔一聲,隻是這聲嘟囔,一字不漏地傳到了薛安的耳朵裡。
“你。”薛安本就為這事兒不痛快,一聽這話,揚起手就想打人,被林蘇躲了過去,他冷笑著湊到薛安耳邊,用一種猶如地獄魔鬼的聲音,傲慢地說道:“你這一巴掌下來,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信不信?”
林蘇因為長得好,就算是性子冷淡些,也不妨礙他在世家子弟的交際圈裡受歡迎,有人受歡迎,就有人不受待見,而薛安,就是那個不受待見的。
久而久之,薛安就不待見林蘇,隔三差五就想找林蘇的不痛快,去年中秋的賽馬宴上,故意讓馬受驚撞到了林蘇,雖然林蘇閃躲得快,但還是扭了腳。
林瑾一怒之下去薛家上門問罪,軟硬兼施地責罵,氣的薛侯爺當著他的麵給了薛安一頓家法,關在家裡半年都沒露過麵,過年時的國宴都沒出現。
林蘇見薛安麵露懼意,嗤笑一聲抱著花盆走了。
薛家雖然也是世家,畢竟隻是個侯府,比起林家的國公府,還是差一個檔次,且就林瑾對自己唯一弟弟的重視程度,從小就是摘星星不給月亮,還有以前還有珩世子放在心尖上寵著,所以林蘇基本上在京城都是橫著走,自然沒把一個侯府次子的薛安放在眼裡。
林蘇到底還是低估了人心的醜惡程度,他從前雖然從小橫,但從未真的傷過人,又被保護得太好,喜歡討厭向來都在麵上直來直往,不知道暗箭傷人那些下作的手段。
到了傍晚,許言在酒樓沒等到林蘇,心裡慌得不行,又跑去花市找了一圈,花市已經散了,隻有剩下幾個花農在收拾東西。
他又急急忙忙跑回酒樓,拉著酒樓的掌櫃問道:“林二少爺來過沒有?”
掌櫃的一臉無奈地說道:“我都回答三次了,今日不曾來過,您還是先去國公府問問吧。”
許言哪裡敢去國公府,一想到林瑾那張恨不得不自己撕碎的修羅臉,許言心裡裡直打哆嗦。
出門前林瑾不厭其煩地囑咐環繞在他耳邊,許小公子在酒樓門樓癱坐一會,最後實在是太擔心林蘇,惴惴不安地去了國公府。
一開門,許言就看到林瑾走了出來,隻往他身後看了一眼,沒看到林蘇,立刻就拎起他的衣襟,狠厲地問他:“小蘇呢?”
許言被拎著,氣息有些不穩,喘著氣回答:“不,不見了。”聲帶好像不是自己的,發出來的聲音抖得許言都聽不清。
天知道許言有多害怕,他怕林蘇出事,也怕林瑾的責罵。
“不見了是什麼意思?”林瑾的手絲毫沒有鬆懈,甚至抓得更緊,手背上的青筋幾乎都要暴起。
“我們在花市分開,約好在如意樓裡見麵,但我去如意樓沒見到他。”許言顫顫巍巍地把話說完了,憋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林瑾像丟一個麻袋一樣毫不留情地鬆了手,把許言丟在一邊,叫上幾個高手護衛,頭也不會的朝花市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