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國寺不愧是京城人士交口稱讚的廟宇,自打去拜過佛祖又捐了一筆香火,謝夫人感覺自家那個混小子回家之後竟真的不再憂心忡忡了。
果然是有大師所在的寺廟,就是靈驗!殊不知此時她念叨的混小子謝清霖,正在書房裡頭精心選著往日裡不屑一顧的雜書,思量著過會沈明珠前來問詢的話,該送她哪本更好一些。
昨日回來的太晚了,雖等了許久未曾等到沈明珠來找自己,但謝清霖覺得,她定然今日就會來問自己了。
小廝鬆墨今日覺得自家少爺最近格外奇怪,前幾日天天訪親會友就跟躲著家裡人似得,隔了幾天又迷上了練劍,今日就更是奇怪了,一大早就在書房裡找來找去。
劍也是不練了,客也是不訪了,真是奇怪極了。
整整一日,謝清霖經過好一番折騰,他才總算找到了幾本極其孤僻卻又格外新穎的誌怪古書,甚至有一本還是他少時從父親書房中討要過來的。
從晨起再到暮時,耐著性子的謝清霖一想到沈明珠就得來問他問題,心裡頭倒是覺得有幾分美滋滋。看你個惱人精往日裡還躲著我,這次躲不掉了。
結果到了入夜了,小廝鬆墨已經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了,而謝清霖卻毫無一絲睡意,他等的那個人竟還是沒有來。
他看了眼手中的那本挑選下來不打算送給沈明珠的誌怪故事,上頭寫的是一個大才子為了考取功名在山林中苦讀,夜裡卻聽到哭聲,出去一看,竟是個貌美的姑娘被山林中捕獸的夾子夾到。
才子好心救下那個姑娘,對方卻要以身相許,嬌嬌怯怯的說要服侍他起居,後來兩人在一起後,那姑娘無一處不貼合他心意,商定好日後待到才子考取功名就回來娶她作妻子。
看到這裡,謝清霖便覺得有些乏味了,一些無味的泡影罷了。那裡會有女子深夜前往山林呢?況且就算有,山野女子又如何如此貼合才子的心意呢?
他放下書,看了眼外頭漆黑的夜上麵掛了一圈星子了。罷了,可能今日她還有事,明日再說吧。
而此時的沈明珠卻看著花瓶裡插著的那株桃花,仍舊在思量如何解決桑林地契的法子。往日裡兄長教過她,若是自身本事不如對方又想要在其手中成事,首要找到的就是對方的弱點,而後以全力攻之。
那人教她的時候,神色冷冷,卻又條理清晰將利害關係分析的極為透徹,並不因為她是女子而鄙夷於她。
謝清霖講這些話的時候語氣非常冷酷又現實,卻又將他心中的謀劃和顧全大局之間的衡量展現的淋漓儘致,那時候的沈明珠看著他,著迷的移不開眼。
他同往日裡自己的父親還有外祖母家中的那些個見過的堂兄弟、舅父們完全不同,那些人骨子裡傲慢的看不起她,隻有他是真的在用心教她沈明珠如何為人處世。
隻不過這般一想,沈明珠又覺得心裡頭有些難過。
他不僅僅隻是自己的兄長,更是百年世家謝家的長子嫡孫,文采斐然的欽點狀元郎,前途不可限量。這樣好的郎君,怪隻怪她自己以前亂了心竅,竟然想著去攀扯。
而似乎是這般的愁緒也感染了燭火一般,劈啪幾聲,倒叫守在一邊的丫鬟采荷嚇了一跳。
“小姐,夜深了,您都盯著這支桃花一整天了,該歇息了。”
說起來采荷也覺得奇怪,明明那位公主殿下要自家小姐去問少爺,若是以往,自家小姐定然早就去了,哪成想今日卻在這裡枯坐了一天,卻也沒拿下個主意。
這話將沈明珠從沉思中喚了回來,她沉默了會,點了點頭。
“先休息吧,明日早些起來,我有事要去問兄長。”
左右不過一個利字,自己這桑林地契,想要從那個冷血無情、愛財如命的所謂生父手裡拿出來,得好好思量一下。
第二日謝清霖心情有些沉鬱,索性也沒有要出門的事,加上天氣熱了些,他便叫小廝鬆墨給他找了件同謝侯爺一般的居家常服穿上了。
輕薄的窄袖常服,因著他不怎麼穿,顏色竟是少見的鮮豔俏色,加之樣式又格外的新鮮,倒是襯得他格外的風流,少了往日裡的沉穩肅靜。
隻是腰間仍舊掛了那個舊了的荷包,好在顏色素淨,倒不顯得那麼難看。
小廝鬆墨難得見自家少爺這般打扮,忍不住讚歎了一句:“真不知道這京城裡,還有誰能比得上少爺你的風姿。”
這話到也不算是誇讚,但卻又讓謝清霖無端想起一個人來,當今聖人欽點了他這個狀元之後又稱讚了另一人,姿容俊秀、文采飛揚。
那人就是前幾日來府中的探花郎江少安。
若是要論姿容俊秀,那人倒是也不差。也難怪自己的母親和那人,都對他——格外青睞。
謝清霖無端拿起一旁的書,點了點鬆墨的腦袋,冷不防的笑了一下,“真是愛說這般漂亮話,難不成是想討賞?”
見自家少爺難得沒有緊繃著,露出一些少年人該有的神色來,打小跟著他的鬆墨倒是順坡下驢的笑著討起賞錢來。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傳來了一陣聲音。
“少爺可是在書房中?”
似乎是那人身邊的丫鬟在問院子門口灑掃的仆人,謝清霖心下一喜,不由得有些得意洋洋般的思考,不是喜歡躲自己嗎,這下還是得來問吧。
不對,謝清霖看了眼手中拿著的那本昨夜沒看完的誌怪雜書,聽著外頭走近的腳步聲,難得浮現了些慌亂出來。不行,絕對不能讓那個惱人精看到,不然定會和往日一般,抓到他的小辮子之後鬨著討要禮物,不然就要同母親揭他底。
於是小廝鬆墨又難得見了眼自家少爺帶了點慌亂一般,將手中的書急急忙忙的塞進一邊的書櫃裡,又跟擔憂被人發現一般往上蓋了幾本彆的。他不由得有些驚訝,難不成是——那種書?
不過倒也不奇怪,自己少爺今年已二十歲,身邊卻連個貼身服侍的丫鬟什麼都沒有,如今又考取了功名,自然是可以想這些事了。但主子的事,他一個下人還是不好多嘴的。
正胡思亂想這,外頭響了幾聲敲門聲,接著是謝清霖等了一天兩夜的那人在外頭小聲的問了句:“兄長,可否得閒,明珠有事請教。”
謝清霖已經整理好了衣冠,端坐在書案後頭,輕咳了一聲道:“進來吧。”
外頭的沈明珠規規矩矩的走進來,先是行了個禮,又朝著書案那邊走了幾步——也是不近的距離,她在思量著如何開口問詢。
謝清霖抬著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手中也沒有拿著那支桃花,更彆提他心心念念的新荷包,不由得有些氣悶。再見她不似往日那般,來到自己的書房就繞道身邊來,看他書筐裡有寫完的大字,就鬨著要帶走。說要沾沾他身上的才學。
嗬,他抿了抿嘴,不由得嘴角彎了下去,頗有幾分叫人害怕的威儀來。
一邊的鬆墨則是有些害怕,見采荷在書房外頭杵著,趕緊小心的退出去,拉著采荷到院外頭去了。
沈明珠緊繃著心來的,雖她現在這心境著實不適合再來見這位兄長,但畢竟是公主要求的,若是日後再見了那位殿下,定然是不行的。
見她沒有開口,謝清霖心裡頭有點說不出的不痛快,往日裡都是這個惱人精有的是話頭來惹他,現下說了來找他,卻又不吭聲。不由得抬了抬下巴,剛剛還覺得這人來了心情有些好,這下次對方這麼規矩,他又覺得心裡翻騰起來了。
“可是有什麼事?”
他難得先開了口,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又再抬頭看了眼站在前頭的沈明珠,卻不料想剛好同對方視線對上了。
沈明珠站了一會,剛想好如何開口,忍不住先偷瞄了一眼坐在書案後麵的男人。哪成想對方也正朝著自己看來,兩人四目相對,對方那雙好看的眸子又讓她忍不住覺得心口裡有點酸澀。
這是自己的兄長,絕不可再多肖想了。
她不動聲色的回避了視線,微微垂首開口道:“我有一事拿不定主意,遂來請教兄長。”
見她移開視線,謝清霖不由得想起那日她對著江少安彎了彎眉眼露出的那個笑來,怎得,見了那個探花郎後,現在連看都憊懶的看他一眼了嗎?
“說。”
他有些氣惱,卻又不知這種氣惱從何而來,原本茶色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透過窗欞的日光照在側臉上,倒顯得如同深淵一般沉寂。
“亡母留有嫁妝若乾,曾說過都留給我作添妝。但我隻護住了一張桑林地契,”說起這來,沈明珠不由得有些難過,“先前江表兄說過,如今桑林價已遠高於過往,若是能收回來,那······”
剩下的話她沒說出口,但謝清霖知道,她這是想尋回亡母遺物的同時,給自己攢一筆嫁妝了。
謝清霖輕輕地點了點頭,他有些怔忪,心裡頭出現了一股讓他自己都控製不住的惶恐,所以乾脆沒有開口。
“所以?你是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