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上旬，在大夫再三保證清兒身體已無大礙後，洛姨娘終於同意清兒回到學堂。清兒估摸著既然出了屋，回到學堂前，得先去向老夫人還有大夫人問安。

一早清兒用完早膳，穿上他吩咐錦玉準備的素粉色衣裳，還讓墨玉梳了一個簡單的雙平髻，配上粉色緞帶。

"姑娘生得美，穿得這麼素雅也是好看，老夫人和大夫人看了一定歡喜！" 錦玉一邊說一邊為清兒的衣服捋去皺褶。

"這段日子姑娘養病都隻穿著襯袍，許久沒有這樣打扮了" 墨玉也跟著說: "可姑娘以前總喜歡鮮豔的顏色，還喜歡發飾，姑娘真的不一樣了！"

清兒看著鏡中自己稚嫩的臉龐，原本的穆清兒是一個十九歲的婦人，現在則成為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不免看著銅鏡出神。

"...姑娘" 墨玉將恍惚中的清兒喚醒，扶他起身: "該去請安了！" 順手將貂皮鬥篷罩在清兒肩上，錦玉則將暖呼呼的湯婆子放在清兒手中 。

走出海棠閣，這次清兒第一次踏進容府的其他地方: "錦玉，過來扶我一下" 清兒伸出手，錦玉也俐落的扶住清兒，為他領著方向，清兒問: "我們是去大夫人的澹兮閣嗎？"

"我們今天不去澹兮閣，老爺在懿德軒和老夫人還有大夫人一同用早膳" 錦玉一麵說著。

從西邊的海棠閣走到南邊的懿德軒，途經一處花園，儘管已到了深冬，容家的花園依舊花團錦簇，還有淡淡的梅花清香，遠遠可見一處涼亭，清兒從未見 過這麼精心雕鏤的宅邸，就連每一根柱子都是丹楹刻桷。

"姐姐..." 前方傳來聲音，是容湘兒與他的婢女立夏，看來是在此等候了一陣子。

"妹妹怎麼在這兒？" 見容湘兒迎麵走來，清兒停下腳步問到。

容湘兒福了身: "聽聞姐姐大病初愈來向祖母請安...小娘說...說姐姐身子不好，我應該陪著姐姐一起才是..." 隻見容湘兒聲音越來越小 ，眉眼也跟著垂下。

容湘兒雖樣貌不及容清兒，但眉眼也算是端莊清秀，隻是不知是不是長年不受重視，他說話總是畏畏縮縮，按理兩個嫡出姐姐已出嫁多年，府裡隻有兩個庶出姑娘，他大可擺出姑娘架子，可他不僅沒有大家姑娘的風範，還總是躲在小娘或婢女身旁，也難怪容老爺不喜歡看到這個小女兒。

清兒想大抵是他回屋得麵對秋姨娘逼著他去討容老爺歡心，在外隻怕以前的容清兒也沒少給他苦頭吃，下人們又大多捧高采低，在學堂表現好是僭越受寵的姐姐，表現不好更不受待見，穆清兒也有一個嫡出的姐姐，他自是知曉的。儘管清兒對湘兒處境有所同情，但他告訴過自己重來這一生他必須掌握容家，在這個家擁有權力和地位，他才能找出火燒集雲村凶手，他絕不能再任人宰割 。

"可老夫人早就免了請安，不讓人打擾的..." 清兒眯起眼看著湘兒說: " 是爹爹讓我來謝謝老夫人和大夫人病中關心，妹妹這樣貿然出現，唐突了老夫人，怕是不妥吧？ "

隻見容湘兒已經快要哭出來，抱在胸口的一卷字書都快擰成一團了。

"罷了，既然妹妹也來，那就一同前去吧" 清兒回答道，並往懿德軒方向走去。容湘兒先是愣了一會，也快步跟上。

清兒大致猜想得到，明月閣打聽到他今天要去給老夫人、大夫人請安，秋姨娘特意讓容湘兒在此等他，因為平日裡老夫人不見人，隻有跟著清兒問安，湘兒才有機會見到老夫人。如若按照以前容清兒的性子，必定穿著華麗，出言無狀，惹得老夫人和大夫人不快，這樣縱使是膽怯口拙的容湘兒，看起來也比容清兒順眼多了。

還未踏入懿德軒，便能聞到檀木熏香的氣味，容老夫人年輕時也是聖京數一數二的女商賈，雖說容家原本就是富甲一方，但在容老夫人與上一代容老爺的經營下，更是到達鼎盛。十多年前上一代容老爺過世，家族交到現在的容老爺手上後，容老夫人便搬到懿德軒，潛心禮佛，不過問經商事宜。

走進主屋，老夫人正與容老爺、大夫人用著早膳。

"給老夫人請安，給父親、大夫人請安..." 兩個女孩低著頭恭順的說道。

"嗯...來了就好，都用過膳了吧？" 容老夫人緩緩地問到。

"用過膳了，謝謝老夫人..." 湘兒略顯緊張的回答到。

"清兒，你呢？用過了嗎？老夫人再問你話呢？" 見清兒沒說話，容老爺問到。

清兒沒回話，隻是直勾勾的盯著容老夫人看。

這是穆清兒第一回見到容家老夫人，老夫人端莊的麵龐，皓首蛾眉與端麗的發線，鬢角微微的灰白，爾雅溫文的氣質與聲線，雖已遲暮卻明亮的眼神 ，和穆清兒祖母長相、聲音簡直如出一轍。容老夫人雖與穆家祖上有親，算起來和穆清兒的祖母是遠房表姐妹，但清兒從未料想到容老夫人和祖母長得如此相像，一時間情緒波濤洶湧，想起祖母不明不白的死去，那夜的悲痛突然湧入胸口。

清兒突然不自製的落下淚水: "...是清兒失態了..." 清兒哽咽地說。

"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哭了？哪兒不舒服了嗎？" 容老爺緊張起來。

墨玉趕緊從袋裡拿出帕子給清兒拭淚，一旁的唐媽媽拿了椅子讓清兒坐下。

容湘兒一臉錯愕的站在一旁，心裡大概是想自己怎麼又攤上這倒楣的事情。過了好一會兒唐媽媽才想起這兒還有一個姑娘，趕緊讓人移了張椅子讓湘兒坐下。

"是清兒失態，擾了老夫人用膳" 清兒緩了緩說到: "...清兒身子都好，隻是許久未見老夫人，一時感慨未能在祖母身邊儘孝..." 清兒發現自己說錯話趕緊改口說: "我是說...未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 容家除了嫡出的兩個姐姐之外，隻有容允澤喊老夫人祖母，其他庶出的孩子隻能喊老夫人。

"看來允澤說的是真的，五姑娘病愈後，倒是長大了不少 " 大夫人徐徐的說著 "五姑娘今天的衣著樣式也和過去大不相同了..."

"為了給姐姐祈福...湘兒也抄了佛經..." 容湘兒把一直抱在胸口的字書拿了出來說著: "小娘說抄了佛經供奉在祠堂定能保佑姐姐平安..." 容湘兒突如其來不合時宜的一段話，讓老夫人微微皺了眉。想必這段話他背了許久，還有特地提起小娘，也定是秋姨娘想提醒老夫人還有他這個姨娘的存在吧。

"謝謝妹妹...，佛經供奉在祠堂，定能保佑全府上下，不隻是我一個人的，你真是有心了！" 清兒語畢，容湘兒紅著臉低頭不語，看來湘兒回頭又得挨秋姨娘罵了。

"都很好，都長大了..." 老夫人說到，抬頭看著眼前的清兒說: " 你們能友愛姐妹，顧念全府自然都是好的..." 一麵向唐媽媽揮手道: "把那箱盒拿來給兩個女孩，一人挑一隻...'"

"母親，您的東西自是最好的，可他倆還小怎麼能收呢？" 容老爺說道。

"我年紀大了，這些東西留著，橫豎我也用不上..." 老夫人一麵喝著茶說到。

唐媽媽拿了箱子來，裡頭有翡翠手環也有鑲璧璽的手鐲，十分耀眼，容湘兒挑了一件金絲玉紫手鐲，謝過老夫人後收下。

隻見容清兒一直未看中哪支手鐲，容湘兒道: "想來姐姐平日裡是用慣了好東西..."

清兒笑了笑回道: "老夫人的東西每一樣都是最好的，隻是我不像妹妹一眼就能挑中最喜歡的" 湘兒氣得臉紅。

"...清兒有個不情之請..." 清兒站起身，對老夫人行禮後慢慢說到: "自打清兒落被救後，經常夜不能寐，總是自省以前年幼 無知，太過莽撞，但求上天能寬恕我，是以..." 清兒抬頭看著老夫人說到: "老夫人的懿德軒被檀木熏香圍繞，方才一踏入便覺心曠神怡，...清兒唐突...想請老夫人能否贈予清兒一串佛珠，讓我日夜供奉保身呢？"

在場的人全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這個以往囂張跋扈的五姑娘，無人敢應答。

直到老夫人抿嘴笑了笑說: "好...你有心了，唐媽媽去把那串桃木襄朱砂的佛珠給五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