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女孩聽到提示音，抬起手腕，看了眼手上的智能終端，一雙漆黑烏亮的瞳輕微瞪大，她連嚼帶咽地將嘴裡的飯菜吞了下去，然後對著餐桌上還在吃飯的爸爸媽媽說：“我先去回個信息！”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從凳子上起來，跑回了自己房間，留下餐桌前的兩人麵麵相覷。

男人看著身旁的女人問道：“你女兒是怎麼回事？談戀愛了？”

女人眨巴著眼睛，也一臉懵地說：“不知道啊。”

客廳傳來一聲低笑，原來這裡還有第三個人。

不過嚴格上，他並不完全算人。他是機器人，叫阿隱，已經在這個屋子一起生活了20多年。

阿隱回頭，看著兩人笑道：“估計是大學的錄取消息。”

女孩的爸爸，也就是阿隱的製作者陳垣，這下更加不解：“錄取消息而已，有必要藏起來看嗎？”

另一頭，跑進了房間的女孩此刻在緊張地坐在床上，點開了智能終端上的信息。

一個穿著職業裝，打扮得非常精致的女人出現在她麵前，用非常標準的職業語氣和笑容說道：“陳念恩同學，你好！我是鐵市大學招生辦的工作人員林霄。現在我代表鐵市大學通知你，你已經被本校人工智能專業錄取。請你現在回複是否接受錄取？”

陳念恩的嘴角因為驚喜而慢慢咧開，用力地點頭，道：“接受！我接受！”

眼前的女士始終維持著標準的職業化笑容，說道：“恭喜你成為鐵市大學人工智能專業一年級新生。係統已完成登記。相關資料也已經發送到你的智能終端。請你於今年9月1日準時入學，逾期沒有報到將取消入學資格。”

“好的，謝謝你！”

“請問你還有其它問題嗎？”

陳念恩笑著搖搖頭：“沒有了。謝謝你！”

林霄始終保持著微笑： “期待與你在鐵市大學相見。再見。”說完，她禮貌地向陳念恩淺淺地彎腰，鞠躬道彆。

“再見！”陳念恩微笑著朝她揮揮手。

就在對方消失的一瞬間，陳念恩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在床上跳了起來：“耶！”

她實在太開心了！終於如願以償地考入鐵市大學，她終於可以去鐵市了！

她的雙腳剛落回床上，正想再蹦躂一下的時候，房門打開了。

陳念恩頓時僵在原地，就連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她呆呆看著門外三個人笑眯眯地走了進來，揮手道：“嗨。”

站在門口的三人也笑眯眯地看著她：“嗨。”

有點尷尬。

不過，最重要的，還不是尷尬。

陳念恩趕緊走下床，穿好鞋，假裝沒事發生，說：“我要去吃飯了。”

“欸。”陳垣笑著擋在陳念恩麵前，說，“什麼事情這麼開心啊？不跟爸爸媽媽分享一下？”

三人想著陳念恩這麼神神秘秘地躲起來看消息，肯定是擔心沒考好丟臉。

所以剛才三人躲在門外偷聽，對方說了什麼沒聽清，隻是聽到陳念恩突然大聲“耶”了一下，他們便知道是肯定是有好事，這才趕進來。

可是進來一看，這小家夥怎麼沒有立馬飛奔到他們身上，跟他們分享呢？而且，這看著，還不想說的樣子？好事還不能說了？

“啊？”陳念恩裝傻，“我有什麼開心事啊？沒有啊！我就是在床上跳一下。”

“吃飯吃到一半，突然跑到房間蹦床？”陳垣狐疑地看著女兒，突然抓起陳念恩的手腕，點開她智能終端的消息列表。

原本隻想和她鬨著玩，但是打開列表的那一刻，他看到最新的一條消息，是來自鐵市大學。

“鐵市大學？”陳垣慢悠悠地在齒間研磨著這四個字，剛才滿是笑意的雙眼隻一瞬便冷了下來，目光落在陳念恩身上，質問道，“你不是報的西門大學？為什麼是鐵市大學？”

陳念恩低著頭，不說話，牙齒扣著唇瓣，泛出淡淡的白。

爸爸不讓她去鐵市，她是知道的。

從小到大，爸爸對她的管教並不是很嚴，隻有一條鐵律，就是不能去鐵市。

在她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她無意中聽說爸爸曾在鐵市生活過。她很好奇地問，鐵市是個什麼地方？她也好想去看看。

誰知，爸爸立馬打住，臉色陰沉下來說，你哪裡都可以去，除了鐵市。

也許是小孩子的叛逆心理作祟，越是不讓去的地方，陳念恩就越想去。

她沒事總是偷偷在網絡上搜索有關鐵市的資料，那是一個高樓林立，和他們所住的風塔村完全不同的地方。

這個風塔村，就像是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地方，位於最邊陲之地。

是高山雪水衝積的一片河穀地帶，據說曾經這裡非常落後，整個村子隻有十幾戶人家，一家小診所，連學校都沒有。

爸爸來這裡之後，為這個村子做了很多事，利用太陽能、風能、水能為村民提供能源，製造了智能化和自動化設備生產糧食，還為醫院研發了智能化醫護人員，現在更是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機器人管家。

阿隱就是陳念恩家的機器人管家。

陳垣在這裡創立了工作室，研發和製作機器人，每年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訂單，為村子的年輕人提供了不少工作崗位。

生活環境的好轉，也讓越來越多的人願意留在這裡，甚至從外麵回來。前幾年，風塔村甚至建起了空中列車站，可以通往國內的主要城市，包括鐵市。

這讓陳念恩去鐵市的願望更加強烈。

“說啊！”陳垣見陳念恩久久沒有回答，提高了音調，問道，“為什麼會是鐵市大學？”

陳念恩低著頭，小聲說道：“我在最後時刻改了。”

陳垣氣得微微顫抖，從鼻子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儘量保持語氣平和：“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準你去鐵市？”

陳念恩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陳念恩緊緊咬著唇不說話，窒息般的沉默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蔓延。

陳垣向來情緒穩定，待人溫和，對待家人更是沒有過一句重話。他今日如此反常的態度，媽媽和阿隱也都不敢說話，目光擔憂地在兩人身上緩慢來回移動。

“因為……”陳念恩緩緩說道，“我不明白。”

“什麼？”陳垣皺著眉頭問道。

陳念恩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看著陳垣問：“因為，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為什麼不能去鐵市？”

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接下來就沒那麼難了。

陳念恩繼續說道：“鐵市大學是全國人工智能專業最強的學校，我想要像你一樣，成為一個很厲害的科學家，想要像你一樣，幫助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所以，我為什麼不能去鐵市？”

陳垣雙眼目光一沉，張口想要解釋，卻又慢慢閉合，他無法解釋。

他稍稍斂去慍氣，說道：“反正你不能去鐵市，西門大學雖然不及鐵市大學，但也不差。明年你再考一次。”

陳念恩原本已經做好跟爸爸據理力爭的準備，誰知道爸爸都不屑跟她吵一吵，直接將她的希望硬生生地掐滅。

真的太霸道了！太專製了！

她慪著一口氣：“不行！我就要去鐵市大學。”

陳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煩躁和不安又被陳念恩挑撥起來，他努力壓製：“小恩，你連爸爸的話都不聽了嗎？”

“有道理的我會聽，但是這種蠻橫專製的命令我是不會聽的！”

“啪——”話音剛落，一個巴掌甩在陳念恩的耳朵旁。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陳垣自己，他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

陳念恩的臉被打得偏了過去，臉頰上慢慢浮現出淡淡的粉紅色的指痕。

媽媽首先反應過來，趕緊過去將陳念恩摟在懷裡，看著陳垣說道：“有話好好說，乾嘛打孩子！”

陳垣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太激動了，他走過去，抬起手想要摸一下陳念恩剛剛被打過的臉。還沒碰到她的臉，就被陳念恩賭氣地打掉。

“小恩！”媽媽抓住她的手，讓她不要再跟爸爸對著乾。

陳垣站在原地，沉沉地吐了一口氣，稍稍平複了下心情，說道：“小恩，剛才是爸爸沒控製好情緒，對不起。爸爸做錯了，向你道歉。但是，去鐵市這件事，不能商量。”

陳念恩皺了皺眉，終於肯抬起頭看爸爸，可是陳垣已經轉身走出房間，她隻看到他的背影。

她隻能看向媽媽，問道：“媽媽，鐵市到底是個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就不能去鐵市？”

媽媽垂下眼簾，鐵市這個地方本身沒有問題，那就像一個潘多拉魔盒，如果你不打開，它沒有危險。

最大的風險是，他們也無法預測，一旦再次觸碰，到底會引發什麼。

未知總是帶來最大的恐懼。

她牽著陳念恩走到床邊坐下，自己也拉來一張凳子，坐在她的對麵，很嚴肅地說道：“小恩，爸爸不讓你去，是有他的原因的。我無法詳細地跟你解釋，我隻能說，鐵市太危險了，這不是一個適合你一個女孩子去的地方。”

危險？陳念恩還是不明白，她在網絡上看了不少鐵市的資料，她根本不覺得鐵市有什麼危險。

……

夜幕低垂，今夜無月，黑得像是打翻了一池的墨。

陳念恩將耳朵貼在門上，屏著氣息聽外麵的動靜，好像沒有聲音了。

她背上行囊，打開窗戶，將綁好的床單扔了下去。

風塔村沒有高樓，都是一二層的小樓房。

陳念恩的家就是一個兩層的小房子，她住在二樓。

她小心翼翼地抓著床單，翻出窗外，儘量不弄出一點聲音。眼看著快要到地麵了，可是這床單不夠長，還差一小截，雖然這個高度跳下去傷害不大，但是她擔心會發出聲音，到時吵醒爸爸媽媽就走不了了。

就在她攥著床單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雙手搭在她的腰間，她感到身下有一股穩穩的力量托舉著她。

“好了，你可以放手了。”對方壓低著聲音說。

陳念恩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失望地鬆開手。

對方掐住她的腰，將她穩穩地放到地麵上。

陳念恩看著眼前的人，問道；“是爸爸叫你來堵我的？”

阿隱也不隱瞞，點頭道：“是。博士猜到你肯定會想方設法逃走，叫我盯著你。”

陳念恩歎了口氣，認命似的說：“好啦，被你堵到了，你可以去跟爸爸告狀了。”

阿隱笑道“這麼快就認輸了？都不反抗一下？”

陳念恩：“這次被你堵到，是我技不如人，我認！不過我不會認輸的，我還是會想其它辦法去鐵市的。”

這下阿隱笑得更加厲害了，可是他又不敢笑大聲，拚命地忍著，那個痛苦的樣子就像是陳念恩說了什麼傻話一樣。

她有些氣，忍不住問道：“你笑什麼？”

阿隱收起笑容，抬起手攥成拳頭，用指骨輕輕地敲了一下陳念恩的額頭，說：“那隻是博士的意思，你怎麼不問我是怎麼想的？”

陳念恩的雙眼倏地瞪大，在這漆黑如墨的夜色中，都能看到瞳孔中閃出的光。

“你的意思是……你會放我走？”

阿隱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搖擺了下，說：“不。”

剛燃起的希望，瞬間又湮滅。陳念恩失去耐心，問道：“那你到底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阿隱看著她，說，“我和你一起去。”

陳念恩簡直不敢相信：“你也要去鐵市？”

“那當然！”阿隱像個老母親不放心遠行的孩子一樣，“你哪次出門不是我陪著你的？你想自己一個人去鐵市，沒門！”

說著，阿隱已經跳上了飛車，壓低聲音看著還在發呆的陳念恩說：“還愣著乾什麼，等博士醒來嗎？”

陳念恩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跳上車去，飛去空中列車站。

風塔村每天隻有一班車，是早上八點。

陳念恩他們到的時候，六點不到。

阿隱將飛車設置了自動返程後，就和陳念恩一起在車站裡等候。

陳念恩靠在阿隱的肩膀上，閉著眼睛打盹。她的心裡有種亡命天涯的刺激感，又因為阿隱在身邊而感到莫名的安全。

是的，有阿隱在，她就感覺很有安全感。

爸爸媽媽都很忙。爸爸是一個很厲害的科學家，媽媽是醫生，他們都沒太多時間陪伴陳念恩。因此，從小到大，陪伴陳念恩最多的就是阿隱。

在陳念恩心裡，阿隱既像爸爸，又像哥哥。她從來將他當作一個機器人看待，而是一個家人。

八點整，空中列車正式發車。

陳念恩坐在車上，看著逐漸遠去的風塔村，此刻她隻是想到，等爸爸醒來發現她和阿隱都不在了，會不會大發雷霆呢。

這一刻，她的心裡隻有一種把爸爸惹生氣了的叛逆感，卻怎麼都沒想到，與爸爸的這一彆，竟是永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