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傅詩意那晚,紀斯年初初抵達蒙山市。
來之前,他在社交軟件上查閱了許多蒙山市旅遊攻略,從美食到景點,攻略從抵達蒙山當晚吃什麼到最後一晚要去看什麼夜景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誰知落地在街邊買了個烤玉米就遭小偷偷了手機。
深更半夜,人生地不熟。
紀斯年找不到定的酒店地址,接連問了幾家酒店,都滿房,要麼瞧上去簡陋又不安全。
他花了兩個多小時都沒找到合適的酒店,走在種植著法國梧桐的街道上,眼淚不知道怎麼控製不住掉下來,一邊哭一邊擦,一邊提醒自己趕緊把眼淚逼回去,無助又心慌。
然而更糟糕的是,行李箱的輪子還遭拉壞了。
他長相清清秀秀,皮膚白皙,眉眼間透著股清冷,右眼眼角有一顆朱砂痣,頭發在不知不覺中慢慢續長了,劉海有點遮住眼睛,嫩綠色POLO衫,白色短褲,背著白色背包,再配上那副細邊金絲邊眼鏡,少年感十足。
與他外表相悖的是,他今年歲了。
他清楚知曉,他不該為這一點小事掉眼淚掉個不停。
27歲該是怎樣的呢?
他想起辦公室裡坐在斜對麵的原驚羽,跟他一樣,也是男性Omega。
跟他沉默寡言、沉悶古板不同,原驚羽自信自立,遇事冷靜自持,多複雜的問題都能四兩撥千斤,與人相處又幽默風趣,朋友圈裡也多是假期肆意旅遊瀟灑的模樣,那模樣是他幼年時期對自己成人的期望,可如今卻事與願違。
回顧這27年,他覺得如今始終一事無成。
無論是家庭裡與長輩的關係,在學校裡與學生、同事的關係,工作能力,還是生活,全部都亂糟糟的。
他腦海裡不斷閃現著紀今宵說的話,像你這樣的Omega是沒人要的,你還不如生了兩個孩子的紀斯斯,哪個會要你?緊接著是大會上校長開會絮絮叨叨批評他說的話,學生張口抄作業、說謊、作弊油鹽不進的畫麵……
——“紀老師,教學要注意方式方法。”
——“我們的教師隊伍裡,有人幫助其他老師代課,但是沒有上報,幫助他的人也是需要批評的。”
——“像你這樣的,是沒人要的。”
紀斯年喉嚨硬邦邦的難受,眼淚愈發止不住。
為什麼彆人能輕而易舉的成為一個成熟的人,他不能?
明明他也做了很久的攻略,滿滿當當的兩個月旅遊計劃,下高鐵就遭遇這樣的事情,緊張忐忑的心情更加崩潰,他不知道怎麼了,一點點事情就讓他很絕望。
從來沒人教過他該如何成為像原驚羽那樣的人。
是不是,隻有原驚羽那樣幽默風趣、肆意瀟灑的人,才活得像樣子?
紀斯年還沒擦乾眼淚,迎麵就遭個喝得醉醺醺的女Alpha叫住了。
“哇,小弟弟,怎麼哭了啊。”女Alpha扒拉上他肩膀。
紀斯年嗅到股惡心的酒味,所有糟糕透頂的情緒像關閉了似的,拉著行李箱趕緊朝前麵走,嚇得心臟砰砰直跳,又慌又著急。
女alpha衝到前麵拉住他胳膊。
“滾開!”紀斯年因對方的觸碰生理性範圍,掙紮開對方的臟手瞪著她撂了狠話趕緊朝前走。
還沒等紀斯年走幾步,就遭女Alpha重新拽住,嬉皮笑臉衝他道。
“唷,還凶起來了!火氣這麼大,讓姐姐給你降降火!”
紀斯年手臂被捏得生疼,六神無主又慌得不行,拚命掙紮警告:“你再不放開我喊救命了!!”
“大半夜誰聽你喊救命?”女Alpha驀然抬手捏住他另一隻手,眼神犀利又戲謔又乖戾道:“一個人吧?喊了也沒用。”
紀斯年正要抬腳踢襠,一道陰影籠罩了下來,驀然彌漫起股攻擊性的朗姆酒味,頭頂傳來充滿威脅的嗓音。
“我男朋友都說了讓你鬆手,還不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捏住了女Alpha的手。
頓時,女Alpha臉上顯露出無比驚恐又痛苦的眼神,朝他身側望去。
朗姆酒的信息素味刺激性極強,大概率是高階Alpha,女Alpha嗅著那味道神經仿佛遭轟炸般難受,霎時呼吸困難,額頭冒著細細密密的汗。
紀斯年嗅著那味道,有兩秒仿似喝醉了般暈眩,脊背差點軟掉。
他微微側頭就望見一張明眸皓齒又招搖耀眼的臉,嚴肅又冰冷。
那就是傅詩意,乾淨利落的亞麻色短發,擋住了三分之二的耳朵,右耳上綴著小小的紫色耳釘,下巴輪廓線條分明,從他角度望去,恰恰能覷見她薄薄的唇瓣。
這個世界有兩種性征,第一性彆是男性和女性,第二性彆是Alpha,Beta和Omega,如今第二性征作為主要性征,第一性征在人類進程中反而逐漸遭忽視。
稍稍細分,世界便分為六種性征:男性Alpha、男性Beta和男性Omega,女性Alpha,女性Beta和女性Omega。
Alpha和Omega後頸均有腺體,會分泌出獨屬於自身的信息素,信息素分各種各樣的味道,有自然和非自然的,不過Alpha的信息素味道普遍偏刺激性和攻擊性,Omega的信息素則更溫和好聞,在各方麵天賦上有明顯的傾向性。
Alpha偏向於政治、運動、商業、數理等等。
Omega偏向於音樂、美術、中文、媒體等等。
此外,Alpha和Omega根據基因工程測定,會進行分級。
分級多為綜合測定,分為3S級、2S級、S級、A級、B級、C級、D級和F級,等級越前,信息素潛質、體質、智商發育就越高。其中,3S級Alpha爆發出的侵略性最強,甚至能侵入比他低一階的神經,同時散發信息素時對Omega會產生多多少少的吸引力,3S級的Omega爆發出的信息素則具備很強的誘惑性,失控時會造成周圍Alpha失控發狂。
“滾!”傅詩意甩開女Alpha,擋在紀斯年跟前,眼神無比鋒利。
女酒鬼摔了個屁股蹲,酒一下子醒了,瞧傅詩意凶神惡煞模樣,爬起來驚慌失措跑了。
傅詩意鬆了口氣,轉身望著他笑了下,拍拍他肩膀,安撫道:“沒事了,你還好吧。”
“嗯。”
紀斯年精神鬆快了些許,立馬因對方拍肩膀的動作警惕性蹭蹭蹭提高,屏住呼吸道:“剛才謝謝你。”
怎麼辦怎麼辦?原驚羽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他肯定不會慌慌張張的,必然是送上四分笑,嘴裡全是好聽的話,觀察後再伺機行動。
傅詩意越過他朝背後跑去。
紀斯年這才瞧見七八米外擺著隻黑色的行李箱,上麵貼著花花綠綠的貼紙,不知道都是些什麼,拉杆箱上還掛著隻草莓熊,整個箱子歪歪斜斜的,顯然是剛才情況緊急,主人連行李箱都扔一邊過來幫忙的。
瞧樣子,好像也是來旅遊的。
不過看Alpha的穿著,白色短袖T恤配灰色寬鬆長褲,高高瘦瘦,像大學生。
傅詩意拉著行李箱笑著跑過來,關切問:“我也是來蒙山旅遊的,大學畢業旅行呢。你這深更半夜的還在外麵,是沒找到酒店吧?我這正往青年旅館走呢,你要是不介意,我幫你聯係下那邊,問一下床位。”
沒想到,還真是女大學生。
青年旅館,是近些年背包客最喜歡住宿的地方。
出來前,紀斯年在小紅書上了解過,青年旅館像大學宿舍,分兩人間,四人間和六人間,多數帶床簾,有公共區域能使用,要是運氣好還能遇到旅館老板組織活動,一群背包客在一起分享旅行故事。
紀斯年不算社恐,但很不習慣跟陌生人交際。
所以他寧願定兩百多一晚的酒店,從沒考慮過青年旅館。
紀斯年捏著行李箱拉杆,望著Alpha那雙又亮又神采奕奕的眼,隨後扯謊道:“不用了,我朋友正趕來接我……”
傅詩意噗嗤一笑:“這是不信我呢。”
紀斯年一秒被小年輕拆穿,辯駁道:“你怎麼還不信呢?我經常來這兒看我朋友的。”
傅詩意沒立馬辯駁,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抽出裡麵的身份證和學生證塞給他,有些好笑舉起右手,做出發誓的姿態道:“這是我身份證,我叫傅詩意,今年21歲,是永寧師範大學數學係數學與應用數學的大三學生,我可以給小哥哥你保證,我是一個好人,而且現在正一個人旅行,你要是不信,可以拍下我的身份證號和學生證信息給你親人。”
學生證起了毛邊,是經常使用的。
身份證的形製是對的,不是假證。
不過最令他驚訝的是,傅詩意竟是西京的人,跟他同一個地方。
再來,永寧師範大學有他朋友,他很熟悉學生證什麼模樣,信息確實是她透露的,而且上麵還有鋼印和印章,確實是永寧師範大學的學生證。
身份沒問題。
對方都這麼真誠了,反而顯得他疑神疑鬼。
紀斯年捏著那身份證和學生證活像燙手的山芋似的,尷尬得腳趾扣地。
原驚羽,原驚羽……原驚羽會怎麼說?
“傅詩意?詩情畫意,好名字,”
他看完兩個證件,笑得十分從容扯謊道:“沒想到竟然是師弟,我也是永寧師範大學數學係畢業的,畢業五年了,對了,教數學分析的張老師怎麼樣了?”
永寧師範大學,在國內師範學校裡屬於不錯的院校了。
不過,紀斯年不是在永寧師範念的書,是在競爭對手津北師範大學念的,早年雙方院校沒少在一起學習,所以他是認識永寧師範數學係的老師的。
傅詩意聞言也有些不敢置信,激動握了握他的手,笑道:“你說張少芬啊,她現在還教數學分析呢,現在是教授級彆了,而且還當上咱們院的副院長呢。”她定定看著紀斯年笑道:“沒想到,出門在外竟會遇到師兄。”
紀斯年把身份證和學生證遞給傅詩意,心裡安定不少。
他看著高高瘦瘦的女大學生,笑著打趣道:“這說明,咱們有緣分啊。”
“對,有緣分。”
傅詩意放好證件,又覺得有些好笑,借著路燈多看了紀斯年幾眼。
紀斯年對撒謊有些愧疚。
不過出門在外,還是保護好自己最重要。
隨後,傅詩意打電話去了趟青年旅館詢問床位。
好在旅館那邊還剩下兩個床位,但是是混合四人間,裡麵住了兩個Alpha。
傅詩意擰眉問她要不要,顯然很為難。
紀斯年稍微思忖了下,決定跟她去青年旅館住青旅,混合四人間就混合四人間吧。
傅詩意跟旅館那邊協商了下,把她的床位調整到混合四人間去。
紀斯年沒住過混合宿舍,現在沒落腳的地方隻能將就著,要說不怕不慌?那是假的。
但聽傅詩意為了調床位磨了五分鐘,終於調整到跟他一個房間。
紀斯年問:“你跟我一個房間?”
傅詩意笑:“師兄,你一個Omega深更半夜在路上,又是我幫定的青旅,要是出了事我心裡可過不去,住一個房間,有事你也好叫我。”
跟隨導航前往青年旅館的路上。
傅詩意幫他提行李箱,從青旅的住宿注意事項聊到永寧師範大學數學係的發展,紀斯年連連讚歎。
“青年旅社的房間主要是睡覺,環境的話每個地區都不一樣,睡不睡得著看你室友,不過咱兩這一去,就是打擾彆人睡覺的,不過多數習慣住青旅的會準備耳塞眼罩。”
“你去過很多地方?”
“大一寒暑假我就開始旅遊了,夏季去的南方,冬季去北方。”
“哦,說說。”
“……”
紀斯年越是聽她說話,越感覺Alpha在名山大川裡遨遊的熱情。
Alpha似乎有很蓬勃的生命力,是那種還沒進入社會被榨乾精力,在一個充滿溫暖和愛的家庭裡長大的,熱愛體育,喜歡登山,很積極主動去感受國家各種各樣的文化,對新事物樂於探索,樂於嘗試新事物。
“那你為什麼來蒙山?”紀斯年笑問。
傅詩意眼睛亮亮的,轉頭沒頭沒腦來了句,望著他笑意盎然道:“都說蒙山人傑地靈,擁有濃厚的文化底蘊,不還有說蒙山的Omega個個都跟小王子似的,這不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個。”說著長長歎了口氣,瞅了他一眼感慨道:“結果,下高鐵沒遇到小王子,結果遇到了師兄。”
“去你的!”
紀斯年踹了她一腳,佯裝生氣瞪她道:“你們大學生現在說話都這麼沒大沒小?”
常言道,三年一個代溝,他和傅詩意是兩個代溝。
自從當了老師後,從幼兒園到高中生,在他眼裡都是一群小屁孩,大學生算半個小屁孩。
傅詩意扭著身子躲開,嬉皮笑臉道:“你頂多比我大兩三歲,差距也不大,怎麼就沒大沒小了。”
“你哥哥我27歲了,可比你大6歲,差距再大點,你可以喊我叔叔了。”紀斯年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叫了一聲:“小屁孩!”
傅詩意拉著行李箱走在前麵,扭頭調侃般道:“結婚了麼?生娃了麼?”
“沒結婚,沒生娃,怎麼著?”紀斯年在聽到“結婚生娃”四個字時心底那股不服輸的勁兒作祟,黑著臉無比嚴肅道:“難道你們Alpha覺得我們Omega就隻剩下生殖這一項價值?對於我們而言,生活中還有無數值得追求的事,難道Omega就一定要經曆所謂的結婚生娃?我們Omega也可以實現自己的價值!”
“Omega當然可以實現自己的價值,當然可以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傅詩意也沒想到他這麼嚴肅,覺得他好小題大做,好笑道:“我隻是想告訴你,沒結婚生娃的Omega,就算你比我大6歲又怎麼樣,你跟我是差不多的,我爸當初就說,沒結婚的Omega心理年齡成長得會緩慢些……”
紀斯年假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兩全是小屁孩?”
“至少……是大屁孩!”傅詩意咧嘴笑著說完,抱著行李箱在人行道上狂跑。
紀斯年聽著她罵他大屁孩,氣得拉著行李箱拚命衝上去,恨不得踹她幾腳。
現在的大學生,連年齡大的Omega都敢逗了是麼?
其實他不屬於這樣的性格。
但原驚羽在,他定是如此應對陌生Alpha。
他稍稍慶幸的是,對方是個單純熱心的女大學生。
到青年旅社都淩晨了。
紀斯年跟著傅詩意辦理完入住,跟網上宣傳得類似,四人間有床簾。
這裡麵休閒設施和住宿設施都比較完備,衛生算比較乾淨的,能洗衣服,也有專用的櫃子放行李,有傅詩意幫忙,入住變得輕鬆很多。
剩下的床位恰好是一張架子床,一上一下。
傅詩意睡下麵那張床,紀斯年睡上麵。
為了避免打擾到另外兩名房客,兩人簡單洗漱就睡覺了。
紀斯年翻來覆去睡不著,然後就瞧見一隻手鑽過床簾遞了一張便簽紙放在床沿,然後又縮了回去。
紀斯年從床沿撕掉那張便利貼。
【彆怕,我在。還有,晚安。——很靠譜的師妹】
紀斯年忍俊不禁,緊繃的心臟稍稍鬆懈三分。
這感覺,像不再是他單獨應對這麼複雜的情況。
儘管如此,他還是抱著早些時候準備好的電擊棒睡覺。
許是累了,他熬了半個多小時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