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連環局(1 / 1)

祁襄撥開擋在麵前的蕭允墨的肩膀,對著那提刀大漢舉起手:“是我!”

那人舉著刀徑直走過來,蕭允墨才站起身,隻見他從懷裡揣出一支花來。定睛一看,粉色花瓣中綴著紅色花苞,卻是一朵用筆墨著色的紙海棠。

大漢將花遞到祁襄手中:“這是花間公子交代給祁姑娘的。”

祁襄笑著接過紙花,插在發間:“公子真的收到我的信了?”

“公子聽說許多百姓受災,發了尋花令,各路江湖人士皆來響應,我們還帶了糧食和藥材,就在外頭。”

“各位豪傑仗義疏財,祁襄感激不儘!”

大漢收回刀去,叉著腰問:“外頭那些人為何將姑娘關在此處?要不要替你教訓教訓他們?”

“不必,煩請各位英雄護送我與二位大人回常寧縣衙便是。”

在綠林豪傑的庇護下,三人踏上了回縣衙的路,那三名戶部官員仍被綁著,扔到板車上一並拉回去。

蕭允墨一臉不悅,語氣很是陰陽:“你與那花間公子什麼交情?為你一封信便向天下綠林發尋花令?還是在他自身難保的這個節骨眼。”

祁襄甜甜一笑道:“也不算有交情,公子並非為我,隻不過心係災民罷了。”

“心係災民……日日在泥地裡打滾的人是我們,功勞反倒被他得去了!而且,這花真俗氣,不如摘了!”

蕭允墨氣不打一處來,另一邊的林策也冷不丁開了口:“嗯,殿下所言極是。”

祁襄笑問:“哪句極是?花間公子搶了你倆的功勞還是這花俗氣?”

林策沉吟片刻,道:“功勞確實不在他,這花……也不襯你。”

祁襄咯咯笑了:“好好好,二位大人才是百姓的青天大老爺。”

三人先行回到驛館,蕭允墨嫌棄地瞟了瞟祁襄,頭上那支海棠花刺痛他的眼。

“先去沐浴更衣,把這身村姑衣裳換了去。”

祁襄這時才感到喉嚨火燒火燎般疼痛,劇烈咳嗽起來。

蕭允墨見她這樣,尖酸的語氣瞬間軟了下來:“你還病著,不要洗太久,彆又著了風寒,本來身子就不好。”

“殿下還是多顧惜自己的身子吧,小的皮糙肉厚,不打緊的。” 祁襄嗓音沙啞,與腳下的落葉作出的梭梭聲相得益彰,平添了幾分秋日的寂寥。

終於滌淨了累日的風塵,祁襄換上一身豆青色道袍,外頭罩一件孔雀綠無袖褡護,頭戴網巾,髻上隻插一支玉簪,渾身透著股書生氣。

蕭允墨頭戴簪金翼善冠,身穿琥珀色四爪坐龍蟒袍,派頭做了十足。林策也穿上了青色圓領袍官服,補子上的雲雁翅上繡著銀線,羽翼分明。

“要不說人靠衣裝呢,大人們好生氣派啊。” 祁襄語氣誇張地拍起馬屁來。

“你摘了那豔俗的紙花,倒也有幾分人樣。” 蕭允墨反唇相譏。

回到縣衙,立即叫人提了戶部的官員們上堂,婁知縣看見被綁著的那三人,腿都軟了,一邊跪地磕頭一邊道:“哎呦喂,各位大人,你們可算回來了,可把下官擔心死了!”

那三人憤憤看著他,潘主事情緒尤為激動:“哼,你還有臉說,你們可把我等連累慘了!”

蕭允墨端坐堂上,林策坐在他身邊,懷王府的侍衛列隊兩側,林策手下那個叫吳奉言的刑部郎中拿著一本賬冊,遞到他們麵前,低聲道:“懷王殿下、大人,你們不在時我們終於厘清了他們縣裡這筆亂賬,大人剛才問我的那批絲絹,便記在這本裡了。”

蕭允墨看了看他翻到的那一頁,對臉貼著地麵跪著的婁標問道:“這賬冊上記著三月之前,常寧縣向朝廷上繳絲絹共計1807匹,全數都是本地絹商自願上交,是否屬實?”

“屬……屬實……”

蕭允墨一抬眼,將賬冊往地上一扔,怒道:“你說屬實,但他們說是百姓交的絲絹以絹抵賦,你們到底誰說的是實話!”

潘硯霖手被綁在身後,卻仍竭力彎腰將頭磕到地上:“稟懷王殿下,以絹抵賦之事乃是那些綁了我們的暴……百姓所陳之情。如今想來,我等初到常寧,這婁知縣和縣中富戶便百般拖延我等的調查時間,整日邀請我等宴飲作樂,的確……的確很有問題!”

婁知縣慌了,忙不迭辯解起來:“潘大人,您這話可有失偏頗了,我們常寧素來以好客著稱,我這也是儘地主之誼,你這……”

“夠了!” 蕭允墨大喝一聲,伴隨著幾聲咳嗽,壓著嗓子道,“婁標,我再問你一次,常寧縣是否有百姓繳納絲絹以抵田賦?”

婁標連嘴唇都在顫抖,結結巴巴地說:“殿……殿下……大人……本縣從未……從未有過……以絲絹抵……抵賦稅之事……但下官聽說……確實……確實有百姓自願為大齊邊境和睦作……做一份貢獻,買……買絲絹上供朝廷的……”

“既然有百姓的捐贈,為何在你們賬上一筆未記?”

“這……下官也隻是聽說過有這回事,是民間自發的捐贈,由本地絹商代為上交,並非直接向官府交絹,稅賬上自然沒有記錄的……”

蕭允墨對侍衛們遞了個眼色,冷冷道:“將他們先帶下去,傳鹿溪村的村民上來問話。”

他瞥了一眼戶部那三個倒黴鬼,被劫持了足有一旬,身上都快飛出蚊蟲來了。

“給他們三個鬆綁,三位大人好歹是京官,總得顧著體麵,回驛館收拾收拾再來吧。”

不一會兒,陳秉和陳大嫂被帶了上來,他們看見堂上坐的人,不免有些發怵,陳大嫂撲通跪了下去,陳秉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緊張的神情。

“您真是懷王殿下?” 陳大嫂小心翼翼地問。

站在蕭允墨身後的許年厲聲喝道:“大膽民婦!殿下千金之軀,還會有假!”

“無妨。” 蕭允墨擺擺手,問堂下人道,“爾等劫持戶部官員,拒繳田賦,究竟有何內情?”

陳秉這時已然恢複了平靜,他坦然答到:“原本我們並不想綁了那幾人,隻是想讓戶部的大老爺替我們申訴冤情,誰知他們和婁標那個狗官都是一夥的,非說什麼證據不足,那我們隻好出此下策了。”

“你們有何冤情?”

“三月前,咱們一大批百姓都已買了絲絹上交,說是能抵田賦,結果現在官府又向我們催繳原本數目的糧食,說是那些生絹根本抵不了田賦,官府也從未下過以絹抵賦的公文。去找那些絹商要錢,他們竟說咱們是自願向朝廷納絹,不但不退錢,還將許多老百姓打了出來。殿下您評評理,究竟咱們是刁民鬨事,還是那些狗官不配為人!”

陳秉情緒高昂,一番話說得在場眾人都不無動容。

林策問:“既然沒有官府公文,那你們是如何得知可以絲絹抵田賦這一消息的?百姓們購買絲絹上交朝廷,又可有留下憑證呢?”

陳秉答:“三個多月前,有自稱是縣裡稅官的人上門來推行以絹抵賦的政策,大家想著,若是能為冬日多囤一些糧食總是好的,都很心動。那些人還說,咱們可以去絹商那裡買絹,由他們直接上交朝廷,如此還能折減三成絹價,咱們便都這麼乾了。”

他從懷裡揣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購買生絹的憑證自然是有的,但這憑證,官府不認,說上邊寫的根本不是什麼以絹抵賦,而是咱們自願上交絹貢,縣裡大部分百姓都是農戶漁戶,識不得幾個字,咱們找秀才來看,原是用前朝的篆字寫的。咱們楷字都認不全,還用篆字來寫,分明就是那些人聯合起來誆騙我們的!”

吳奉言將那張憑證拿過來給蕭允墨和林策看,果真在紙張正下方用篆字寫著“輸絹入貢,自願獻納”八個字。

蕭允墨又問:“那來遊說你們的那些人,現下在哪裡?”

陳秉麵露慍色,握緊拳頭道:“自然是人間蒸發,無處可尋!既無人證、又無物證,官府自然推得一乾二淨,隻說我們是受奸人所騙,他們也無能為力。哼,如此精巧的計謀,若無官府暗中撐腰,打死我也不信!”

“奉言,你再將那賬冊拿與我看看。” 一陣沉默後,林策指了指方才被扔在地上的那本冊子。

他拿過賬冊,檢視著上頭繳納絲絹的絹商的姓名。他的目光在一個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又轉向祁襄:“你在姑蘇打的那個胖子,是不是姓孫?”

“啊,那個孫公子嗎?確實聽到他們這麼叫他來著,怎麼了?”

林策指著賬冊上的名字給蕭允墨看了看,兩人對了個眼神,懷王殿下大手一揮,對堂下人道:“陳秉,稍後我們還會逐一查問帶來的鄉親,若你說的情況屬實,本王自會還百姓們一個公道。這幾日縣衙會安排你們的住宿,你們且安心留下,待我們查清此案。”

二人被帶了下去,祁襄圓睜著眼睛問:“你們兩個方才眉來眼去的,是有什麼大發現?”

林策皺了皺眉道:“我和王爺在江堤上受到災民攻擊的時候,隱約瞧見兩個人,似乎就是那日在青樓遇到的那個孫公子的仆從,方才那本賬冊上所交匹數最多的絹商,正是一個叫孫望龍的。”

“若那個孫公子就是這個孫望龍,興許就能抓出這連環套背後的利益集團了?”

蕭允墨輕輕頷首:“正是。”

祁襄的興奮溢於言表:“那現在怎麼著?”

“提了那絹商孫望龍來問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