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在實驗室做最後的檢查。高重宇靠在走廊裡等著。

他抬起右手，盯著手腕發呆。紅痕早已不見，可被緊緊攥著的觸感和力道依然還在。那隻手白皙纖細，濕乎乎，軟嫩嫩，冰涼而刺骨。那股寒氣透過皮膚，滲透到血液，刺進骨頭，紮進他的心。高重宇突然覺得冷，左手握上去感覺好一些。

躲閃的眼神，堅硬的動作，本能後退的反應。高重宇很確定，從看見他開始，她更多的在害怕他。

為什麼會害怕？

為什麼沒認出他？

“手腕怎麼了？”薛凱從實驗室出來，一手鎖門，另一隻手往嘴裡塞了根煙。

“我長得很嚇人麼？”高重宇迷茫地問他。

薛凱瞅著他，煙都忘記點了。發現他是認真的，意味深長的笑了。收起煙，攬住他的肩膀湊過去：“哎呦喂，你是看上哪家姑娘了？都開始注意形象了。”

“隨便問問。”高重宇想溜被薛凱扥了回來。

“跑什麼，哥哥教你啊。”

“教個屁，剛被甩的人還有臉說。”

高重宇掙脫開，自顧自往前走。

“誰被甩了，我們那是好聚好散。你整天板著張臉，看誰都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嚇跑人家姑娘了吧。哎，走那麼快乾嘛。”

薛凱小跑著跟過去。

哢嚓！

兩人離開後，走廊的儘頭一個黑影閃過。

高重宇第一眼就認出了陸小西。

他以前就覺得陸小西有種神奇的吸引力，小個子放在人群中很容易被淹沒。可他就是能第一眼發現她，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第一見到陸小西是在體育館。初一的兩三個班級聚在一起□□球上籃。他的班級恰好在旁邊上排球課。他遠遠地看見她夾在亂哄哄的人群裡，像是乖巧的小貓，嬌小的、脆弱的，惹人戀愛的。可眼睛亮晶晶的，緊緊盯著籃球帶著點興奮和鬥誌。陽光照得整個人都在發光，堅定且專注，純粹而乾淨，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練習的時候，其他女生都想著辦法偷懶，聚在一起說悄悄話。隻有她抱著籃球來回跑，一次次努力向上蹦。周圍的人讓她歇會，說她這小個子扔不進去的，她不聽。投進去的那一瞬間，她瞪大眼睛反應了一秒，開心的蹦了起來。轉身向旁邊的人挑挑眉，充滿了得意和挑釁。

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心想人不大，還挺愛逞強。

無辜的眼、單純的臉、嬌小的身軀卻藏著倔強不服的勁兒。

高重宇一直在想，或許就是這份與外表不同的反差感，讓自己對她印象深刻，對她充滿好奇。

高重宇沒有刻意找過，卻總能在課間和早操時段看見她。

後來，她所在的初一八班“出名”了。

據說成績差，打鬨鬥毆，課上亂哄哄的。老師講不下去，天天都在整頓紀律，講課進度非常慢。老師們都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問題班級。消息都傳到高年級的教務組了，成了所有人八卦閒聊的笑談。

起初高重宇並沒在意，老師們哪個班都罵，大家都沒啥區彆。直到有一次去辦公室交作業，聽見老師們在說八班被年級主任拉去操場罰站一節課。來來往往全校的學生老師都有，可丟人了。估計班主任得氣瘋。

他有點擔心了，沒忍住跑去操場上找，沒看見人，又繞到初一的樓層，發現空蕩的教室隻

有陸小西一人安靜地坐在座位上。風揚起窗簾，靠窗那排桌子上的卷子散落一地。下課時間樓道熱鬨起來，很多人都好奇的往八班裡看還指指點點。陸小西從始至終都沒有抬起頭，筆也沒有停下過。

他放心地離開了。

果然，陸小西不是輕易能被影響的。

再後來就是廣播站換屆。初三上學期，換了新校長，對學生成績抓得特彆緊。有意向要取消所有社團活動。負責廣播站的老師對他說；“因為學習壓力的增大加上廣播站有要取消的傳言。沒人提申請。應該也有班主任明令禁止參加課外活動。不過你放心，我會儘快找一個對接人的。不會耽誤你太多課，初三了，畢業班更重要。”

當時高重宇點點頭沒說什麼。心裡想著這次的交接真是個苦差事。耽誤課不提，說不定交接後根本用不到。初二的學生就不重要麼？

結果第二天打開廣播站的門就看見了陸小西。

她站在窗邊向他點點頭，肥大的校服在她身上像個灰色的麻袋。

是啊，他早該想到的。成績好和明令禁止的班級都不可能放人的。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自然會落到八班頭上。而這個班的好學生也就隻有陸小西了。

這一次，高重宇發現了異樣。

陸小西的記憶力明明很好，他交代的東西很快就記住。可每當他閒聊一些其他事情試圖交心的時候，她總是微笑著看他或者用“有嘛？不清楚。”這樣敷衍他。

她故意的。

過於公事公辦和刻意拉遠的距離讓高重宇感到煩躁。在他的印象裡，陸小西是鮮活躍動的，不該這樣沉寂。但他不敢輕易試探，也不知從何試探起。因為他還發現陸小西的眼神黯淡了。經常一個人對著窗外走神，眼神空洞，沒有表情像個破碎的布娃娃。他叫她，她轉頭笑著看他。

她在偽裝。

關於陸小西的消息並不難得知，八班名聲在外，她這樣格格不入的“特例”也挺有名的。不愛說話、文靜踏實，是典型的好學生形象。八班就這麼一個好好學習的。但這些都不是高重宇想聽到的。陸小西乖巧沒錯，但絕不是呆板木訥的那種。每當想起初見時她的眼神，他都肯定她有著與柔弱外表不同的衝勁和勇氣。

高重宇觀察了她一段時間。發現刻意的疏離不隻是對他，而是所有人。有次他去八班門口等她，教室裡有人坐在窗台上、有人在拿水球打鬨、有人在吵架還有很多人在起哄。

太吵了太亂了，這哪兒是教室，集市吧。一群小學生麼？他絲毫不掩飾對這個地方的厭惡，皺著眉看她若無其事的穿過喧鬨，對起哄的人笑了笑，看不出情緒。

嘖！

又是這種笑。

高重宇非常不喜歡。

陸小西好像隻有這一個表情。不管什麼事情，什麼場合，唇角微微翹起對所有人溫和輕柔的笑。

明明不想笑，為什麼要這樣？

不會生氣，不會反抗的麼？

以前那股倔強勁兒去哪兒了？

直到交接結束，高重宇都沒有打聽出有用的信息。或許是因為她刻意疏遠的緣故，大家都知道她，也不知道她。她按部就班的上課、考試、寫作業，不跟同學多說一句話，不給老師找她談話的機會。與所有人保持著恰當的距離，既不會顯得太冷漠，也不會太親近。像被植入一套嚴密社交程序的機器人，每一步都踩在指令上，不會允許出錯。大家認識的她是沉浸在學習中的好學生，沒人深入了解過她。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麼？

窩在自己的世界裡，把所有人拒之門外。

最後來廣播站那次，高重宇試探性地逗她：“學妹呀，彆隻知道學習，偶爾也聊聊八卦唄，不然人會變傻的。”

陸小西瞪大了眼睛看他，目光閃爍，像在思考在判斷。

這是第一次她這麼認真地看著他，高重宇乾咽了一下，有些緊張和興奮。

她肯定動搖了！

應該會跟自己多聊幾句了吧，高重宇聚精會神的準備著回答。心臟快要蹦出來。

可陸小西張了張嘴，最終轉頭看向窗外小聲說：“傻就傻了吧。”

那天，直到陸小西離開，他還在發愣。

什麼意思？

高重宇來不及去尋找答案，一個星期後便在父母的安排下轉學，去了外省。

事情發生的太快，來不及告彆。

那天，是最後一次見麵。

薛凱絮叨了一路，高重宇一個字兒也沒聽。

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沒想到機緣巧合，又碰麵了。埋藏在心底的記憶在對視的那一瞬間蘇醒，滋長出無數思緒狂亂飛舞著，撩撥著他的心頭。

高重宇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你有沒有在聽？”薛凱一頭霧水。

高重宇挑挑眉沒說話，心裡默默盤算著。

陸小西啊，像一隻特立獨行的貓，邊界感極強。彆人進一步，她退三步；彆人退一步，她原地觀望。可能平日裡呆萌好說話，一旦要拉近距離人馬上就縮回去了。與她相處決不能急，要慢慢的，慢慢的。

上一次他失敗了。

所以這一次，他要等，他要讓她主動敞開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