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暴露，趙照便不再遮掩，徑直走進顧槿辰的營帳。

營帳內，顧槿辰正坐在那裡胡亂地用手抹著眼淚，他身下是晚上用來睡覺的破草席上，身旁放著一個小包袱，看起來，好不淒涼。

“嘖嘖嘖，真可憐！”穆笙以紅扇掩麵，嘴上說著可憐，臉上倒不見幾分同情，他看向趙照，戲謔道：“小美人垂淚，這不得把我昭昭妹妹給心疼死。”

趙照乜了他一眼，道：“穆笙，你彆亂說！”

“哈哈哈，”穆笙突然笑得直不起腰來，邊笑邊道，“小太子，彆看我昭昭妹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她私下，其實最喜歡看美人了！”

笑完，他緩緩走向顧槿辰，彎腰展開紅扇，將兩人的麵容遮得嚴嚴實實，可趙照分明聽到他在那裡蛐蛐:“真的，哥哥沒騙你，哥哥我小時候經常被昭昭妹妹欺負，等過了幾年，哥哥長成大美人了，昭昭妹妹就再也舍不得對哥哥動手動腳了。”

“真，真的嗎？”

是顧槿辰的聲音，趙照扶額，小太子你不是皇宮裡出來的嗎？你還真信這種話啊！

“當然，哈哈，”穆笙輕笑，略有蕩漾地繼續說道：“不過，哥哥是大美人，昭昭妹妹才容易心軟，你呢，現在隻是個小美人，昭昭妹妹看不上你這樣乳臭未乾的！”

“哈哈哈，昭昭妹妹我說的可對？”穆笙起身走到趙照身邊，隨意朝她拋了個媚眼，然後走出了顧槿辰的營帳。

“昭昭妹妹，可千萬要記得哥哥今日的恩情啊！”穆笙的聲音從營帳外傳來。

趙照沒有理會他，她要先解決顧槿辰的問題，這小子眼下正淚眼汪汪地看著她，淚珠將落不落地在他眼眶中打轉，好不可憐！不知是不是把穆笙的話當真了。

趙照汗顏，她，她才沒有······好吧，她不得不承認，她確實見不得美人垂淚。

不過，顧槿辰這小子到底隻有十二歲，是真的乳臭未乾，這美人垂淚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趙照一身正氣地走上前，掏出懷中平日用來擦拭霜寒的帕子，一頓往顧槿辰臉上招呼。

“昭昭，昭昭，”顧槿辰掙紮著，又被趙照按了下去，“我，我好了，你，你快放手！”

完美！趙照心中誇讚自己，這麼一擦，小太子的臉就順眼多啦！

他還是適合做一個每天雄赳赳氣昂昂的驕傲小孔雀！

顧槿辰看了趙照一眼，低頭略顯心虛道：“昭昭，你，你來找我乾什麼？我，我正在收拾包袱，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顧槿辰絕口不提他剛才一個人偷偷抹眼淚的事，但這幾句話，便把他的小心思暴露出來了，趙照挑眉，笑道：“是哦，顧小公子收拾行李很麻利呢！恐怕不需百年時間，顧小公子就能將行李收拾好了呢！”

“昭昭，你，你……”顧槿辰自然聽出了趙照話中的戲謔，臉羞得通紅。

小美人看起來又要哭了！趙照不敢繼續調笑，拿出了穆笙剛才遞給她的家書。

“咳咳，”趙照故意清了清嗓，好引起對方的注意，見顧槿辰看了過來，她才道，“阿父給我寄了封家書，我們一起看吧！”

聞言，顧槿辰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看昭昭你的，家書？？？”

趙照這才發現她話中有歧義，無緣無故邀請彆人看自己的家書，嗯，確實很奇怪。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解釋道：“穆笙說裡麵有關於你的消息，這封家書很可能決定你是可以繼續在這當顧瑜，還是必須回去當大夏的太子殿下。”

“啊！”顧槿辰激動地叫出了聲，主動往趙照的方向靠了靠，“昭昭，那我們快打開看看吧！”

昭昭，昭昭，她明明比這小子大了整整五歲好吧！她的年齡做不了穆笙的姐姐，做這小子異父異母的姐姐不是綽綽有餘嗎？！

趙照起身揚起手中的家書，顧槿辰也站起來，又重複道：“昭昭，我們快打開看看吧！”

說完，他起身要去夠那封家書，但他眼下隻有七尺，而趙照將近八尺，又武藝高強，任由顧槿辰怎麼踮腳努力，還是夠不到那封家書。

“昭昭，我們……”

“欸，”趙照打斷了顧槿辰接下來的話，又故意在他眼前揚了揚那封家書，道：“叫姐姐，叫我一聲姐姐，你昭昭姐姐馬上給你看信的內容！”

“我，我才不要！”

顧槿辰又坐回他那破草席上，噘著嘴，滿臉不開心，但又忍不住時不時偷覷趙照一眼。

趙照看得不由心一軟，也坐到了他旁邊，誘哄道：“小孔雀，叫聲姐姐，姐姐保證以後都罩著你！”

少年聞言有些意動，薄唇微抿，星眸直視著趙照。

見有希望，趙照又添了一把火，道：“叫姐姐，姐姐以後可以把祖傳的劍法傳給弟弟哦！”

這兩天，少年一直纏著她學武，還多次提起要和她學劍法，趙照當時覺得少年在軍營留不長久，而學劍法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就一直拒絕少年。

但倘若顧槿辰願意叫她一聲姐姐，趙照覺得，她也不是不可以教他劍法，大不了以後回京城也多見見小太子。

趙照問道：“如何？叫一聲姐姐，你不僅可以立刻看家書，以後姐姐也可以教你家傳劍法哦！”

少年薄唇抿得更緊，過了一會兒，他小聲道：“姐，姐姐。”

趙照耳力過人，聽到了，但:“你說什麼？姐姐耳朵不太好，大聲點！”

“你！”少年臉上帶了點薄怒，配著那因抿得太久而略微充血的唇，倒顯得一派活色生香。

小小年紀就這麼……趙照心中暗罵了自己一句，偏過頭去，不再看少年。

那少年卻意外趙照真的生氣了，趕忙上前大聲道：“姐姐！”

這一聲姐姐，那可謂是“如雷貫耳”！趙照被震得一激，抖著手打開了手中的家書。

“來吧，一起看，弟弟！”趙照壞笑道，心情倒是真愉悅。

少年不再推脫，因天色漸暗，他從包袱中拿出一支紅燭默默點上，用手心小心護著燭火上前看起了那封家書。

家書的前半部分照舊是趙照阿父阿母的絮絮叨叨，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因此刻和少年一起看，趙照心中竟湧出了些羞惱。

趕快將家書翻到後麵，在最後一頁的最後一小段，阿父終於舍得提起顧槿辰。

上麵說，今上已經知道太子離宮出走入了她的麾下，今上本來打算讓趙照直接將太子逐出軍營，他自會派暗衛來接應，但因穆笙的求情，穆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於將今上打動，允許小太子繼續在軍營待下去，但下次趙照班師回朝，必須將小太子全須全尾地送回皇宮。

難怪穆笙說讓她感激他的恩情，恐怕今上本來打算要一起治她和小太子的罪，但因為他的求情，今上才放過他們兩個。

欸，關鍵時刻還得靠這有三道丹書鐵券護身，一點也不怕死的家夥啊！

什麼時候她也能有幾道丹書鐵券護身，這樣，她也可以張牙舞爪，看誰不爽就當場報複回去！

趙照正在心底偷偷感歎，顧槿辰卻突然說了一聲，“姐姐，對不起。”

嗯？怎麼突然道歉，趙照看向少年，少年正目光糾結地看著那家書。

“哎！”趙照立刻將看完的家書收起，又將少年手中的紅燭奪過，倒了點快要溢出的燭油，借著尚未發硬的燭油將紅燭固定在一旁，轉身輕描淡寫地回道：

“不必道歉，既是你的姐姐，自然要護著你了。”

她在留下顧槿辰那日就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現在也沒必要挾恩圖報。

少年卻不怎麼開心，他低著頭，睫羽輕顫。

半晌，他抬眸看向趙照，道：“姐姐，我是不是很沒用？”

趙照道：“怎麼這麼說？”

少年終於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星眸再次沁出淚，鴉青色的睫羽被打濕，濃密的睫羽攢在一起，在紅燭的映襯下，少年顯得楚楚可憐。

“沒事的，姐姐在呢！”趙照上前，輕拍著少年的背。

少年哽咽道：“姐姐，我真沒用，之前讓你為了救我手臂受了傷，現在又差點連累你被父皇降罪，我隻是姐姐的拖累。”

“······”

這倒讓趙照不知怎麼回了，說實話，她確實覺得他是個拖累。但那也是之前了，現在他管自己叫姐姐，趙照已經把他當小輩看待了。

小輩嘛，總會有犯錯的時候，就像她表妹依依一樣，趙照對這些天真爛漫的孩子總是格外縱容。

她又拍了拍少年的背，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之前的事已經過去，姐姐我呢，也不打算計較，你以後跟著姐姐好好習武，爭取有朝一日，也能護著姐姐。”

少年睜大了眼睛，道：“我？可姐姐，我現在連你一隻胳膊都打不過。”

說完，少年垂頭歎了口氣，但立刻又握拳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練武！將來我一定會護著你的！”

說到這裡，少年忽地又垂下了頭，他偷偷瞄向趙照的方向，小心翼翼道：“昭……姐姐，若是我的武藝永遠都趕不上你，等我登基了，我在朝堂上好好護著你，好不好？”

“噗嗤！”趙照捂嘴輕笑，這孩子，真是單純又赤誠，以後可彆被人騙了！她可得好好看住自家大白菜！

趙照上前替少年理了理他微亂的烏發，道：“當然可以啦！姐姐以後就坐等弟弟的庇佑了！”

少年終於開心起來，星眸重新變得亮晶晶，眼中一派不懼乘風破浪的堅定！

這時，趙照忽然問道：“那請弟弟告訴姐姐，你為何要離宮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