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顧槿辰逛完京城夜市,趙照感到自己渾身不自在。
於是,少見的,這次離京,趙照隻上報了皇上,沒有再私下特意和顧槿辰道彆。
短時間內,她有些不敢見他,甚至連偷偷在心底想一下顧槿辰都會讓她心神不寧。
離京之前,趙照前世麾下的副將也都歸來了,她便從阿父那裡把他們要來,美名其曰“保護賑災糧”。
其真實目的,當然是想借機探查出隱藏在副將中的胡人奸細。
趙照將他們兩兩組成一組,分了六組,每組各押送十萬兩的賑災糧,扮作商人無聲無息地混入北方。
私下裡,顧槿辰也派了暗衛盯著他們,一旦誰有異動,立刻上報。
不過趙照覺得,那奸細隱藏極深,除非必要,應當不會輕舉妄動,她恐怕要多多試探幾次才能讓那奸細露出馬腳。
抓奸細要放長線釣大魚,但賑災一事是迫在眉睫,趙照目前隻籌了七十萬兩的賑災糧,還有三十萬的缺口,她打算路上邊走邊收購一些糧食。
反正目前北方大旱已初現端倪,很多商人都開始收購糧食運往北方,然後高價賣給災民,借此發一筆不義之財。趙照一行扮作商人,混入其中,倒也不突兀。
出發那日,趙熹吵著要跟她一起去賑災,考慮到他確實很會做生意,路上說不定還需要他的幫忙,趙照便帶著他一起離京。
“昭昭,你為什麼不和我道彆就走了。”
剛出城門沒多久,趙照正考慮要不要繞道去洛城購糧,突然就聽到了顧槿辰幽怨的聲音。
再一回頭,趙照看到平日穿得金燦燦的花孔雀,此刻隻著一身簡便的黑衣,雙臂交叉抱劍在胸前,斜倚著一顆大樹,正噘嘴不滿地看著她。
這熟悉的裝扮,直接讓趙照夢回兩年前。
*
兩年前。
一次大戰後,趙照因戰績卓越,從百夫長擢為校尉。
她這是實打實的靠軍功升職,合情合理。可因為她是女子,又有一個侯爺父親,且這父親在軍中很有地位,趙照麾下的許多士兵嘴上喊著校尉,私下其實覺得她一個女子定是靠關係才能當上校尉,內心都不服她。
趙照當時剛滿十九歲,正是心高氣傲的年紀,她憋著一口氣要向她麾下的那些將士證明自己的能力。
於是,她兢兢業業,不僅每日都嚴格要求自己好好訓練,平日無事的時候她還喜歡在軍營到處巡視,一方麵可以有效震懾那些喜歡私下編排自己的小兵,一方麵也可以給他們指導一些作戰知識,免得上了戰場兩眼一黑。
一日,她巡視的時候突然發現她營下多了一奇怪小兵,那小兵一臉秀氣,身高不足七尺,身著一身簡單的黑衣,看起來卻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可疑,十分可疑!
趙照走上前,問道:“叫什麼名字?”
那小兵高昂著頭,答道:“顧瑜!”
他的聲音很大,聽起來卻一點也不像成年男人的聲音,這聽起來嘶啞低沉的聲音,明明就是個變聲期的孩子吧?!
大夏規定,男性參軍至少要年滿十八周歲,眼前這小子,哪裡像是滿十八了?
而且,她看著小子,真的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一定在某個地方見過他!
想不起來了,再問問。
“年歲幾何?”
“十八!”
“家住何處?”
“京城!”
這少年滿臉心虛,全靠嘴上虛張聲勢,一看就沒怎麼撒過謊,趙照讓他把戶籍拿出來,她要仔細檢查一番,讓這小子哪裡來回哪裡去。
不料,趙照接過戶籍,發現上麵所寫和少年的回答完全吻合,而且上麵的府印也確實是出自京城官府,和趙照戶籍上的一模一樣。
這就怪了,難不成她猜錯了,這少年隻是長得矮了點,變聲期晚了點,其實是真的年滿十八了?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趙照將戶籍還給這個叫顧瑜的少年,隻是心中還沒有放下疑心,平日總是多加注意著他。
真是越看越眼熟!
趙照簡直要被這少年搞瘋魔了,他到底是誰?她總感覺自己馬上就要猜出他的身份了,卻總是還差一點點!
一日,敵軍突然夜襲軍營,趙照帶著麾下的眾將士合力擊退敵軍。一抬頭,卻看到不遠處的顧瑜被敵軍包圍,他以一敵十,卻因力氣不支,晃晃悠悠地看著馬上就要倒下了。
顧瑜剛殺死眼前的敵軍,背後又有人暗中偷襲,他轉身,敵軍的長刀正劈頭而來。
顧瑜躲閃不及,以為自己今日就要亡命於此,一玄衣女子突然從天而降,以劍格擋劈來的長刀,又趁對方收刀間隙,快速出手將其一劍封喉。
敵人的鮮血噴濺到女子臉上,在昏黃篝火的映照下,女子劍眉染血的模樣猶如地獄而來的鬼魅,少年卻毫不畏懼,閃亮的星眸中滿是女子的倒影。
“發什麼呆呢!快站起來繼續戰鬥!”
少年聞言,握劍站了起來,趙照不放心他,便和對方背靠背,一起擊殺敵軍。
良久,敵軍被殺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趙照鬆了口氣,帶領麾下的將士清點人數,統計傷亡情況。
敵軍雖被擊退,可此次偷襲,完全是意料之外。
前方放哨的士兵被提前殺掉,軍營中的眾人不知敵軍夜襲,沒有足夠的時間換上盔甲,隻能匆忙中披衣戰鬥。
好在趙照平日對麾下的士兵訓練有素,麵對突發情況也自有一套應對之策,這次夜襲,除了前方放哨的士兵不幸犧牲,軍營中的將士倒隻有傷沒有亡。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趙照坐在自己營帳中,點起燭火看起了傷亡統計結果,突然看到一白瓷小瓶伸到了自己眼前。
是那個奇怪少年。
“何意?”
少年指著她的肩部,道:“昭昭,你受傷了,這,這是金瘡藥。”
知道自己的小名“昭昭”,看來這少年果然也認識她!
他到底是誰?
趙照從少年手中接過白瓷小瓶,打開蓋子聞了聞,果真是上好的金瘡藥。
“昭昭,你試一試,很,很管用的!”
少年星眸亮晶晶的看著她,眸中滿是期待。
雖然猜不出他到底是誰,但趙照也能確定他沒有惡意,無論是對她還是對這個軍營。
算了,就當哄小孩吧,趙照經不住少年關心期待的眼神,將金瘡藥撒到了自己的傷口上。
這熟悉的感覺!是宮廷禦醫特製的金瘡藥!
電光火石間,趙照終於清楚了這少年的身份,以及她何時見過這少年!
這少年就是大夏的太子殿下顧槿辰!她及笄那日是他代表皇上來送的賀禮!
當時他隻有十歲,而且身高不過六尺,完全是孩童的模樣。
孩子嘛,一旦發育起來,那可是一天一個樣,如今四年過去了,孩童長高了,可以算得上少年了,她一下認不出來倒也情有可原。
這顧槿辰放著好好的太子不做,偽造戶籍跑到這來參軍乾什麼?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可擔不起皇上的降罪。
想到這,趙照挑眉看向對麵的少年,緩緩道出對方的名字。
“顧槿辰。”
少年猛地抬頭,又立刻垂下了頭。
“不,不,顧槿辰是誰?我不知道!”
呦,嘴還挺硬的。
趙照很想和這嘴硬的少年說一聲,雖然你見了棺材也不落淚,但你的動作眼神早就出賣了你!
不愧是皇上花費大心思教出來的儲君,和他一樣,一貫的明月清風,看來以後也妥妥是個明君。
趙照起了幾分逗弄少年的心思,她笑道:“那不知這個顧瑜,是如何得知本校尉小名的呢?”
少年抿唇,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看趙照。
“說說看,你編得合理我就相信你。”趙照拿起佩劍霜寒,用劍鞘抵著少年的下頜,強迫他看向自己,她注視著對方的星眸,一字一句道:“顧、瑜!”
少年滿臉倔強,一副死也不開口的模樣。
“不說,那本校尉完全可以懷疑你來路可疑,借此將你逐出軍營!”
對麵的少年眼眶微紅,看起來就像馬上要哭了。
可他的嘴還是一如既往地硬,他辯解道:“我,我喚的是‘趙照’,才不是‘昭昭’!”
趙照聞言失笑,心想,都說了你不會撒謊就不要撒!看看,一邊說喚她大名“趙照”,一邊又準確點出了她的小名“昭昭”,你這完全是不打自招嘛!
“哈哈!”趙照笑出了聲,惹得少年對她怒目而視,她故意說道:“是的呢,眼前這名叫顧瑜的小將士,完全不知道他的校尉小名叫‘昭昭’呢!”
顧槿辰終於反應過來,頓時滿臉窘迫。
趙照收起劍鞘,將剛才那白瓷小瓶放到顧槿辰手心,道:“這宮廷禦醫秘製的金瘡藥,可真是上品!”
終於發現自己的偽裝漏洞百出的少年,偷偷低下了頭。
趙照以往他在反思,便無言繼續看戰報,過了一會兒,卻發現少年肩膀一抖一抖。
“不會哭了吧?”趙照心想,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人家好心來給自己送金瘡藥,她卻在這裡咄咄逼人,她好像,做得有些過分了。
可是,這少年是太子,是大夏的儲君,就算她不怕皇上的降罪,將他留在軍中,可若他真有個三長兩短,大夏王室因此動蕩,百姓也會不得安寧的。
真是兩難啊!
算了,少年是去是留,還是隔日再議,現在,她還是先哄好對方要緊。
“嗯哼,顧瑜!”
趙照輕喚少年的“名字”,對方聞言抬頭,她趁機看清了對方的臉色,還好,隻是紅了眼眶,沒真哭出來。
“謝謝顧瑜送來的金瘡藥,本校尉用著很是滿意。”
聽到趙照的感謝,少年立刻一改之前滿臉倔強又傷心的神情,嘴角勾起了絢爛的弧度。
真是可愛又單純的少年啊!趙照不禁如此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