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1 / 1)

夜色深沉,月色透過半開的窗戶鑽進來,將黑暗的房間切割成兩半,一半籠罩在清冷的月輝中,浮塵湧動,一半隱在黑夜裡,空氣中彌漫著詭異的氛圍。

沈慕榆是被烤醒的,身上像用刀刃刮出好幾個口子撒了鹽,酥麻地熱疼,他一睜眼,麵前就是快要燒到睫毛的火舌。

風一吹,一偏,那火真的燒上了!

“救命!”喉間驚呼未出,身後忽地伸出一細腕捂住他的口鼻,還有兩指徒生生地把睫毛上的火撚滅了!

背後冰冷一觸即離。

沈慕榆轉身往後瞧去,赫然是他昏睡前問他話的怪人,那人沒在黑暗裡,兩人間隔著圈火。

洛梟鬆了鬆手,皺眉道:“小聲點,彆大肆吵鬨,還想那怪物來吃你嗎?”

對方話語似乎並無惡意,還幫他滅了火,沈慕榆放下心,結結巴巴小聲道:“謝…謝謝姐,我…我那個,那個嘿,之前被嚇到了,多謝你救了我。”

洛梟沒說話,這幾天趕路本就缺眠,她無心應付這咋呼少年,飛身就躍至梁上休息。

陣陣陰風刮過,吹得沈慕榆一哆嗦,左右火圈燒得更旺,他忙慌跳出火圈,環顧四周。

好家夥,這地方家徒四壁,設施跟現代的更是天壤之彆,真穿了!

都怪那狗係統,來這地方無依無靠,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還攻略,嗬嗬。讓係統去做春秋美夢去吧。

等等,沈慕榆忽地想起,目標靠近,女生?

那不就是梁上那位?

沈慕榆抬頭,那抹黑色衣角在風中無依搖擺,跟他的內心一樣。

他喃喃道:“姐,你叫什麼名字啊?”

“洛梟,鳥木棲的梟。再多說一句話,就把你丟出去喂妖怪。”

這名字讓他如墜冰窟,沈慕榆沉默坐在火堆旁,扯著破爛衣角發呆。

他手上長的那顆痣突然變幻成一株小草,一搖一擺嗶嗶些什麼。

聲音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中:“死心吧,你攻略女主成功之後我就放你回去。”

“那我原來的世界怎麼辦。”

係統對他心裡的小九九了如指掌:“幫你存檔了,原來時間,原來地點,保你活著回去工作。”

沈慕榆反抗道:“不乾,我為什麼要攻略一個我不喜歡的人,不可能說她救了我,我就要喜歡她吧,道德綁架啊?”

係統也是個硬骨頭:“乾不乾隨便你,但是你不跟著她,在這雪地裡,你必死無疑,自己看著辦吧。”

“忘了告訴你,不存檔,那個司機為了少賠償點,說不定就把你碾成渣渣了,你回去也是一攤肉泥。還不如活在這裡求仙問道,運氣好點,就是永恒。”

沈慕榆從狗統這聲音聽出幾分小人得誌的感覺,他就算去死也不會順了這瓜東西的意的!

不攻略,不攻略,等逃出這深山,他就瀟灑去。

沈慕榆悄無聲息出了門,這地風塵沒落,旁邊拴著匹駿馬,木栓上還有一隻黑鷹,羽毛豐滿,純白如雪,羽尾有水墨般暈染的鱗斑,俊極。

他還未靠近,黑鷹見他,目露凶光,直直俯衝而來往肩膀上狠一抓,撕開半片血肉,翱翔而去。

沈慕榆痛呼一聲,捂著傷口往後退半步,更彆說馬,直接轉過去拿屁股懟著他,悠閒扇扇尾巴。

這年頭動物都瞧不起人了。

“你看看,你看看,連鳥都嫌你,這落魄樣子怎麼能行。”係統恨鐵不成鋼,天道怎麼就找了這麼個不爭氣的東西。

他嘴角一抽,心道:他也不屑騎這小瓜皮,走路好,強身健體。

沈慕榆目不斜視,端端然錯過馬往外走去。

風傳空響,空中傳來陣陣嫋音,一陣急一陣緩。

這聲頗有幾分誘惑味道,沈慕榆像是被勾了魂,被催著閉上雙眼。路上灰塵隨聲波動,凝成一道塵土小路,他失去意識,迷糊著沿道向前行去。

係統又變成黑痣,安分下來。

*

薑鶴看著越來越遠的背影,飄至梁上,開口提醒道:“洛姑娘,那少年被勾走了。”

洛梟懶懶睜開眼,從梁上輕飄躍下,沒有著急追:“再等下。”

她從進村便察覺有幾分不對勁,這村落古怪,地上全是白灰,厚厚鋪了三層,附近連枯草敗木也無,毫無生氣,匪徒就算再喪儘天良,也不可能把周圍的植物剿滅乾淨,最多殺人取財就可。

這小魚餌還挺好用,勾得他們按耐不住,先行出手。

看著最後一點木柴燃儘,洛梟駕馬沿著一深一淺的腳印追去。

行至儘頭,隻有一顆巨樹,古木參天,明明是冬日卻長青,跟薑家古宅那樹如出一轍。每一處枝頭都掛著個瓷娃娃,有大有小,形態不一,有的似幼童,喜笑開顏,有的似耄耋之年的老人,曲腰彎身之態。

沈慕榆跪在正中央,姿態虔誠,他的一手托於虯紮的樹乾上,腕間已經割出一道細小口子,鮮血滴滴落下,被樹須吸收殆儘。

一黑衣人在身後拿著彎刀步步緊逼,他揮刀即斬,雪亮的刃麵在日光下閃著鋒利的光輝。

風吹拂,樹葉漱漱響動,葉脈背後的紅線伸延開,瓷娃娃紛紛掙脫,跳出枝頭,踩著灰,成群結對往這邊跑來。

這空音根本不是什麼嫋音,是他們咯吱咯吱的嬉笑話語聲!

洛梟忽地翻身下馬,摘下薑鶴的屍體,在馬背上拍了一掌,那馬識性,便往反向跑去。

她徒手抓了一個跑得快的瓷娃娃反扔過去,暴撤開十米外。剩下些瓷娃娃跑在灰上,急得團團轉,卻不敢逾越這灰分毫。

準頭很正,一下子砸在刀刃上,刀滾娃碎,裡麵有什麼東西掉出,洛梟看去,那物與之前給她送來的椎骨如出一轍,隻不過這個裡麵是憂珀,泛著藍光。

這一聲脆響讓沈慕榆如醉初醒,他跪坐起來楞楞地看著這一切。

黑人反應過來,不再管一邊的沈慕榆,直接叼起一片葉子吹曲,地上的塵土被卷起散開,鋪了滿地,瓷娃娃們又活蹦亂跳起來,一塊向洛梟攻去。

薑鶴為鬼,可視平常修士不能見之物,他還看見了那瓷娃娃中逃脫的魂魄,一隻麵目猙獰的小鬼朝他撲去。

照理說,鬼魂不能對人造成傷害,但剛好他為七魄,撞上就倒黴了。

他顫聲道:“姑娘,有鬼,有鬼啊,它來找我了。”

洛梟嗤笑一聲,不退不閃:“你弟弟薑柏呢,認不出了?不應該抱著好生敘敘舊嗎?他想你了。”

薑鶴人高馬大,小鬼朝他臉襲來,快要親上,他一掌拍下小鬼摁在地上,薑柏血齒尖尖,掙紮著恨不得噬他骨肉。

“不,不,薑柏他神智不清,現在不是敘舊的好時機。”

洛梟不再管那親熱的二兄弟,麵向黑衣人道:“你們把魂魄囚在這瓷中,乾什麼壞事呢?”

黑衣人停下,獰聲道:“自然是找來姑娘這般的陰煞之人喂……讓它噬你血肉,讓你魂靈永封瓷底,不得超生。”

“那還是先封你吧,我還要在人間多走幾年。”洛梟抖出袖中之前在薑府摘的那片綠葉,衡立半空,口中念決:“楓木同歸,渡骨成塵,去!”

枝乾上的葉子抖動更甚,紅色葉脈忽地被炸裂,長出了像野獸般的鋸齒。

它們紛紛落下,粘在了瓷娃娃上,哢嚓哢嚓啃食起來。

瓷娃娃變成地上的白灰,那些椎骨也紛紛露出,五彩紛呈,看著有股說不出的詭異感。

黑衣人氣急敗壞,狠狠踢了一腳地上的廢片:“一群廢物,養了這麼多年,沒有一點用處。”

“不,你也挺廢的。”洛梟平淡接了句話。

三界之間,人族修士化為七等,靈聞境,靈悟境,靈行境,白虎境,青龍境,靈渡境,靈煌境。

人族不問夜七大王城,每一任王最低也是靈渡境。

而這個黑衣人,堪堪摸到靈行境的門檻,渾身虛浮,一句廢物也不為過。

“是嗎?你未免太狂妄了,無知的奴隸,去死吧。”黑衣人狂笑幾聲,異變陡生,他的身上忽然長出白線,嚴絲密合將身體纏繞起來,隻露出雙眼睛在外麵,那眼白全然被血紅吞噬,渾身氣勢大漲。

生生將境界提到了青龍境。

彎刀也纏上白絲,與洛梟爭鬥起來,電光火石間,已然過了數百招。

“砰”地聲,黑衣人手臂被敲斷,但是那絲線沾了血,戰鬥力更甚,很快又纏上去,複原如初。

洛梟打了會,扯開一點距離,心中不斷展開一些細節,弱點,都會有弱點的。

那根白絲,她用過火燒,東西扛造,燒不斷。

椎骨,脖子,但是那些絲線是從風池穴冒出來的,就是那!

洛梟又閃身貼上去繞在身後,用之前雕好的木針往風池穴狠紮。

一針入皮,裡麵沒有觸及椎骨,軟綿綿的一塊,像有什麼東西般起伏扭動著。

“你…你”

黑衣人反應頗大,眼中紅血褪去,像被戳中死穴,很快倒下來沒有了呼吸。

她並未下死手,隻紮一方穴位,就是望著生擒匪徒,拷問出什麼線索,這人就嘎巴拉沒了。

絲線還不死心,順著針往手臂上纏鑽,洛梟擰著眉,將皮肉下地東西挑離出。

竟是根肉乎乎的血蠶,嘴中還斷斷續續吐著點絲,血蠶離體後,她手臂上絲線也開始掉落,慢慢鬆卷。

洛梟剝開黑衣人的麵罩,原本健碩的男人已然成了乾屍,皮膚癟皺,看不清麵容。

她雙指往木針紮入的地方一探,沒有,少的東西是地上零零碎碎的椎骨。

看來是有人將人體風池穴的椎骨取出,再以血蠶替之,以人飼蠶,供養修士與血蠶互哺,雖實力暴增,但福禍相依,最後這人被食儘血肉,草草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