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詔獄內,幽暗森冷,巨鎖橫陳;高牆內,獄中之人,心魂正遭吞噬。
枷鎖緊扣巫辰手腕,被縛於刑架之上,已是滿身新傷,微弱火光映不進她低垂的眼眸。
刑部司陸堇上前,將拇指指甲嵌入巫辰肩膀處傷口,陸堇譏諷道:“骨頭這麼硬?還不打算認了?認下來,見了皇後娘娘,說不定還能保你一命。你莫要再指著殷公子那兒能有動靜了,他殷家廢人太多,早就自身難保了。”
“......”,巫辰隻低頭忍痛,痛已入骨髓,隻得咬緊牙關,不留一字。
身體上的痛感,不久後便會隨困夢噬心之感消散。
陸堇冷笑道:“哈哈哈......真有意思。來人,繼續。”
“是,大人。”
獄卒手持長鞭,鞭梢起落聲入耳,血撒階石,僅聞聲便令人膽寒不已,
......
刑部侍郎安固臨,正入監房,獄卒忙訕訕道:“侍郎大人!見過大人!大人今日前來,可有什麼要事?”
“無事,隻照常來看看。”,安固臨道。
“是,大人。”
安固臨坐於桌前,倒上一盞茶水,遞到嘴邊時轉念問道:“裡邊兒在打的,什麼人?”
獄卒回道:“回大人.....說是‘荔平案’餘黨,參與了前些日子李監察禦史之子受刺一案,從前呆過縉華堂的,是個歲數不大的女人,叫巫辰。受陛下和皇後娘娘囑托,刑部司大人親審。”
鞭撻聲驟起,安固臨的動作卻未有停頓,咽下清茶,眉頭微皺道:“啞巴?”
“啊?”獄卒一時未反應過來,而後道:“......回大人,不是啞巴,是個能說話的。”
與此同時屋外獄卒正迎著一身著禦前侍衛服製的女子進門,“盛大人,這邊兒請。”
女子笑道:“有勞了。”
“唉,您客氣了大人!”
見屋內的刑部侍郎,忙恭敬道:“見過安侍郎大人,在下殿前司副使,盛心薇。”語閉抬首,“下官受皇後娘娘之命,來見個人。”
安固臨放下茶盞,饒有趣味得問道:“巫辰?”
“大人,正是。”
一旁獄卒無奈道:“盛大人......這.......這女人嘴巴硬得很,來了幾日,一句話都未說過。您應是,問不出什麼的......”
盛心薇麵上卻也不急,淡淡道:“所以今日前來,也給諸位出出主意。若是尋常刑罰無法逼她開口,可試試其他的。隻需,放血、昏迷後用灸催她蘇醒,醒後反複放血用灸;若是撐不住了便喂補藥,把那最後一口氣吊住了。”
“......這。”,幾個獄卒聞言麵麵相覷,獄中刑罰多樣,卻未見如此的。
“皇後娘娘囑托,消磨她可以,千萬彆叫她死了。”,盛心薇笑道,似是再三強調。
安固臨看向盛心薇道:“皇後娘娘還真是重視此事。”
盛心薇道:“牽扯多年前的叛亂要案,自是要重視的,勞煩各位大人了。”
安固臨道:“嗯,那帶盛副使過去吧。”
“是。”
......
盛心薇道:“見過刑部司大人。”
“盛副使客氣。過來,把她弄醒。”,陸堇見盛心薇過來,連忙道。
“是!”,而後冰水傾盆,寒流由經脈末梢處直直擊向心口,巫辰混沌的意識逐漸蘇醒。
冰冷空氣灌入肺腑,巫辰抬頭看向眼前的盛心薇,“......”
陸堇道,“盛副使,您慢慢問。”,隨後退出刑室。
“勞煩陸大人。”
“巫辰,我勸你早些認了,還可少受些苦。皇後娘娘很賞識你......”
“......”,巫辰卻未有理會,唇邊浮起一抹輕笑,蔑意盈然。
“你笑什麼?”,盛心薇不解道。
巫辰因身上重傷,斷斷續續道:“......身上的傷.....已好全了嗎?我笑......有人被狗咬.....咬慘了之後,竟和那狗......找了同樣的主人......”
“你......看到了?”,盛心薇聞言卻未惱,往日痛苦情境浮現,心生懼怕。
“.......”,巫辰不斷調整氣息,欲借此刻稍加喘息恢複氣力。
盛心薇盯著巫辰道:“說話。”
“......”
盛心薇追問:“怎麼?可憐我?還是......”
巫辰深知,自己最討厭被可憐,也絕不會可憐旁人,抬眼道:“有什麼......有什麼好可憐。”
“......?”,盛心薇竟覺恍惚,未再言語。
巫辰道:“你.....活生生,站在這兒.....便......沒什麼好可憐。”,說罷低頭,借機運轉心脈以減緩痛楚,而後補充道:“你知道.....知道自己在為什麼人.....做事,即使知道......無愧於心的話,就沒什麼.....好說.....”
盛心薇心中萌生出彆樣的感覺,追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巫辰無奈,和殷思一樣,喜歡問問題。
“巫辰,你到底是什麼人?皇室、世家官員,都在盯著你。”
巫辰儘力抬眼緊盯眼前的盛心薇,輕輕挑起眉尾,一字一句認真道:“我......是......和你不一樣的人......”
“不知好歹。”,盛心薇知無法再探出其餘話來,隻好作罷,轉身離去。
......
“副使大人。”
盛心薇撇向巫辰,冷冷道:“不要用鞭刑了,用我才交代過的。”
“是。”
陸堇吩咐道:“放她下來,放血。”
“是,大人!”
幾個獄卒解開巫辰手腕處的鐐銬,失去倚靠後無力的身體癱軟無處可依,其中一個獄卒借拉住她的動作,側身擋住視線,將藥塞入巫辰口中,動作極快,難以被人察覺。
......
湖波漸冷,秋聲即儘,寒風輕撫殘枝,惹暮寒。
王姨娘王令栩正推著殷懷疏於湖邊散步,正瞥見步道旁散落幾片仍未枯萎的落葉,連忙拾起來遞到殷懷疏手上。
王姨娘轉身時瞥見躲在樹後的殷思,於一旁偷偷看著。
殷思將食指置於唇間,“噓”,示意王姨娘不要說話,輕聲上前後換自己推著輪椅,王姨娘輕步離開,未再打擾姐弟二人。
全部動作皆在殷懷疏身後完成,殷思隻自以為未被發現,推著輪椅行於湖邊,寒湖欲凝,暖陽映射下,湖麵上浮現完全相同的世界。
殷思的思緒飄向遠方,必要想法子儘快救巫辰出來。
殷懷疏突然道:“咳......溯理,再往前,你要把我推湖裡去了。”
“!”
殷思心虛道:“阿姐.....你知道是我......”
殷懷疏問道:“在想什麼呢?”,隨後輕輕歎氣,“在想那個......巫辰?”
“沒有。”
殷懷疏一副早早料到的樣子,笑道:“我看你也是一時間圖個新鮮,不過是與旁人稍有些不同的姑娘,喜歡個幾天,也就忘了。”
殷思卻急著解釋起來:“我沒有圖新鮮,也不會忘......”,謊言不攻自破。
枯樹藏然立於湖邊,根旁衰草悠悠,無所依靠,風過後,幾欲折斷。
與殷家如今的境地彆無二致,隻留有往日威名,殷懷疏身殘,殷思則是近年來萎靡不振,殷懷疏自知無力救他心誌,隻好放任他自甘墮落下去。
外邊的人隻見殷思整日無所事事流連於煙花之地,殷懷疏卻見他的落寞無奈,摒棄真實的自我,被禁錮於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痛苦不堪。
殷懷疏亦是如此,往後餘生僅可被關在殷家,鎖在輪椅之上。
殷懷疏緩緩道:“溯理,在殷家的日子,很是無趣吧。”
“阿姐怎會這麼想......”
殷懷疏道:“不過是幾個沒什麼意思的婦人之輩。”
殷思道:“是幾位姨娘護我從小長大的,又待我極好......”
“什麼時候說著謊,竟把自己也騙過了?”,殷懷疏輕笑。
“......”,殷思再無法辯駁。
殷夫人早逝,殷仁雨又常年征戰在外,殷思自小身邊便是有三位姨娘圍著、伴著,幾位姨娘又心軟得很,幾滴落下來,便能少受半日的苦累。閒暇時候,看著姨娘做朱釵、紡錦緞,殷思其實不覺得無趣,隻是身邊鮮少有兄弟朋友作伴,總覺少了些什麼。
尋常世家公子身上的心高氣傲殷思未沾染半點,倒是多了幾分敏感,極易察覺旁人情緒。
殷懷疏歎氣道:“你覺得,你演的很好嗎?哼,要我看,拙劣極了。”
“阿姐......”
“殷思,違背心意說出的話,有違本性做出的事,沒有意義的。時間久了,若是忘了自己,隻叫人覺得可悲。”
“......”,見殷懷疏直指痛楚,清淚欲墜。
“你不用擔心這麼多,阿姐已是一條爛命,不會過得再差了。”
殷思連忙道道:“我怎麼會......怎麼會......”
殷懷疏指責道:“又哭,又哭。你有完沒完,不許哭了。殷思你多大年紀了?”
“......”
“不許哭了!”
“嗯,沒哭了。”
“殷家有我在,這裡有阿姐在,想做什麼,儘管去做。”,殷懷疏語氣溫柔,平靜,隨後繼續問道:“好嗎?”
“嗯。”
殷思問道:“阿姐,你問巫辰什麼了?”
“......”
殷思繼續追問:“問什麼了?”
“嘖......”
“怎麼了阿姐?”
殷懷疏無奈道:“我怎麼敢問她的,若是討厭起我來,那可不好了。”
殷思隻覺疑惑:“怎麼會......她討厭你做什麼......”
“你未做過父母長輩的,當然不懂。”
“......?”
殷思道:“你不是也未做過嗎......阿姐,你快說啊......”
“不說。”
“......”
湖泊邊瀲灩晴光,長天蒙上薄霧,霧靄散去後,不見暖陽,唯留血色。
......
詔獄內縈繞起熏天血氣,陸堇大笑道:“哈哈哈哈......果然管用。巫大人,怎麼看著,好像怕起來了?”,隨後又於巫辰手腕經脈處劃開一口,滾燙血液順著蒼白手臂緩緩留下,巫辰已是再難維持清醒,陸堇見狀繼續調笑道:“原來......你怕這個?”
“一副全然無所謂的樣子,不還是在怕死嗎?”
“......”,巫辰僅盯手腕出血處,氣息混沌。
陸堇捏緊她的手腕,血液的流速在外力壓迫下猛然加快,問道:“巫辰,你認不認?”
“.......我......我沒有......我,我.....不認......”,巫辰隻覺眼皮沉重,隨後失去意識。
陸堇笑道:“真有意思,原來怕放血。過來,用針,讓她清醒點兒。”
一旁的醫師道:“大人......若是再繼續......她可能要撐不住了。”
陸堇語氣滿是威脅:“她要是撐不住了,你也彆想活。”
“......是。”,醫師隻好照做。
......
......
當意識破碎散落時,又會回到巫辰最懼怕的地方——夢魘深處。
聽覺覺醒,模糊不清。
“阿顏.......”
“阿顏.......”
“阿顏.......我......對你......很失望......”
“我......不想......逼你的......”
“不可以......休息......站......”
“起來......”
“醒過來.....”
待巫辰細細分辨音色,驚詫不已。
——是皇後。
「不想聽到皇後的聲音。」
......
耳鳴於側,嚶嚶嗡嗡,攪亂心神。
“阿顏......彆怕......”
“還冷嗎......”
“......不要怕。”
「是殷思。」
「又冷了嗎?殷思。」
......
想起那日馬車上,冰冷與灼熱反複交替,還有難以言說的,奇怪的感覺。
鼻腔中餘下的氣息,不再是作嘔血氣,而是淡雅清茶香,沉靜平淡,未摻雜一絲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