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尋得月掛疏桐處,無寄愁思,殷氏宗祠處。
“巫辰?”,屋內的殷思似是聽得屋外動靜。
“......”
殷思隔著門扉問道:“怎麼不理我。”,極輕的聲音卻於無人寂夜中,異常明顯。
巫辰道:“不想理。”
“我阿姐與你......說了什麼嗎?”
“......”
“還是沒有展顏欽的消息嗎。”,巫辰轉言問起正事,還在欽天監時,便托殷思將展家毒傳至獻都城內,以尋兄長的消息。
“嗯。”,隔著門,僅可隱約看到門前的身影轉身,緩緩坐下,背靠在門上,緊閉的門扉發出輕微響動。
殷思道:“說是近日頻有高門貴族外出遇險,皆是用的展家毒。記得你曾說過很缺錢,不如去賣解藥好了。”,因他坐下,出聲的位置發生變化,巫辰漸漸難以聽清他的聲音,乾脆也坐於門前,抬眼望著孤月,朦朧不清,君影於身側,門扉相隔的不隻是兩人,還有模糊難懂的心意。
巫辰側臉對著門內的人道:“殷思,這才是你的真麵目吧,嘴上淬了毒,很沒有素質。”
“......不知是誰在嘴上下毒,還咬人。”
“還冷嗎。”,巫辰避開回應。
殷思似是有些不耐煩,“不知道不知道,彆再拿我試毒。我很惜命的,莫要哪日失手,將我毒死了。”,後一句卻摻雜著巫辰不懂的情緒。
“......”
框框——
“巫辰,我想看星星。”,殷思輕敲兩人中間的門扉。
星穹幾點,黯若殘燭,微光入目,照不清巫辰眸中神色。
巫辰垂眸,眼中映射殘光被覆上一片幽影,淡淡道:“今夜的星星,沒什麼特彆的,唯有顆赤星高懸於南邊,相鄰的幾顆光亮微弱,看起來像是累了。”
“紅鸞星?”
“不知道。”
屋內的殷思沉默半刻,問道:“巫辰,你是如何看我的?”
“......”,巫辰無奈,不懂他為何每日都有問不完的無聊問題。
“你討厭我嗎?”
“......”
“討厭我?”,門那邊的聲音似是更近耳邊。
巫辰隻好道:“不討厭。”
殷思卻仍未放棄發問:“那.....你喜歡我嗎?”
“什麼意思。”
“喜歡,你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意思嗎?你不是喜歡紅色嗎?”,殷思似是著急得到回應,門扉相連接連響動。
巫辰卻疑惑道:“人,如何說成喜歡。”
“與我說話時,有沒有覺得輕鬆?與我見麵前,可有期待?與我對視時,心跳可有加快?”,又是一連串的奇怪問題。
巫辰深吸一口氣,低眉思考後,認真答道:“不喜歡和你說話,不喜歡和你見麵,和你對視就想殺你。”
“.......啊?”,殷思先是因巫辰的回答微楞,而後似是反應過來,不禁笑道:“那不就是討厭我。”
“沒有。”
殷思語氣落寞道:“.......我總是讀不懂你的心意。”
巫辰道:“不用懂。”,說罷拾起門前因風吹打落的半截枯瘦枝丫,自顧自在地上寫起字來。
“......?”
巫辰不知怎的,腦海中浮現兩字,問道:“溯理,怎麼寫的。”
“怎麼問起這個......溯源尋跡,唯求真理。”
“哦。”,巫辰手執斷枝,默默寫起——溯、理。
巫辰手上力道不小,樹枝的末端與磚石緊挨摩擦時,留下淺淺字跡,寒風略過時,消散無影。
“你可以叫我溯理的。”
巫辰卻道:“難聽,不想叫。”,說罷將手中斷枝立於沙土中。
“......”,殷思被噎得不知如何回應。
“東方羽靈可信嗎?”,巫辰想起宮宴那日,東方羽靈手拿兄長的親筆手記,巫辰是想要回那手記的,家人留下的,本就不多。
殷思道:“......若覺得她有用,僅利用就好,無需信她的。”
“那日宮宴上,她不像是皇後的人。”,東方羽靈說話的語氣雖古怪,巫辰卻並不討厭她。細想東方羽靈與皇後的對話,更像是表麵親近,實際卻是不合的。
殷思卻笑道:“巫大人如今這麼容易便輕信他人了?”
巫辰問道:“世家東方氏,現今如何。”
殷思道:“東方羽靈的父親曾為東宮太傅,也算是太子一派,但新帝登基,她姑母又為皇後,東方家依然受利,隻是名聲有些許不好罷了。東方羽靈祖父東方諾天早年為國子監祭酒,學生遍布天下,多數現今仍在朝為官,後經......經‘荔平案’,東方家立首功,東方諾天獲封國公太尉,至今,應是未有衰敗之向的。”
“什麼‘荔平案’?”
“很長,今夜講不完。”
“......”,巫辰未在追問,兩人片刻無言,巫辰仔細盯著一旁斷枝月影。
“那日東方羽靈,與你......咳.....咳咳......”,殷思話說到一半,猛地一咳,身形微晃。
巫辰拔去立於沙土間的斷枝,丟到一旁,淡淡道:“十二個時辰,第二次毒發的時間,很準時。”
“???”
“咳......咳咳咳.....你......還在拿我試毒?怪不得如此耐心和我說了這麼半天......”,門那邊的殷思似是呼吸困難,身體帶著緊靠的門扉吱吖作響。
巫辰起身,將一白瓷瓶置於門前,道:“把這個喝了,你就沒事了。”
殷思總算順好體內血氣,虛弱道:“......巫辰。”
“多謝。”
......
三日後,殷府前,熙攘之聲盈耳。
殷懷疏冷言道:“來我殷家要人?叫齊尚書親自來。”
一男子身形消瘦,站於人群之中,乃刑部司陸堇,拱手恭敬道:“侯爺,在下也隻是朝廷裡辦差的,此次是有關這荔平一案的餘黨奸細,我們上上下下都是不敢疏忽,無意冒犯您,但也請侯爺莫要為難下官了。”
隨後補充道:“......先前那刺客招供說,一切行動消息皆來自縉華堂,怎料我們帶人到洛川見了縉華堂中所有姑娘,竟無一人對得上號。唯有一人,於事發前,離了縉華堂,說是當時勝了總選,去了欽天監相護國師平安。近幾日都中傳言,這國師暗衛與殷公子,關係匪淺......”
殷懷疏怒道:“你放肆!”
“侯爺息怒,下官不是說懷疑殷公子與此事有關,隻是想帶那已被抓了的刺客來認認人......給縉華堂個清白。”
......
一旁封姨娘小聲囑咐侍女道:“去請公子過來,還有那位巫侍衛使。”
“姨娘.....這......”
“快去。”,封姨娘皺眉,眼中不悅,
“是。”,侍女隻得遵照吩咐。
孟姨娘疑惑道:“你這是做什麼?”
“你傻了?那巫侍衛若是真有問題,隻會牽連了溯理。”
孟姨娘麵上發愁,擔憂道:“可溯理對她......”
“溯理已是因她傷了多次,她絕非善類。”,封姨娘所言,確實無可辯駁。
......
枯樹之下,殘葉堆疊,風過處,徒留蕭索。
殷思見巫辰坐於樹下,手上正捏著什麼,看向巫辰疑惑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咯吱——咯吱——咯吱——
巫辰拾起一片枯葉,捏在手中,攥緊;再張開手掌時,破碎枯葉隨風不見。
“......你捏葉子做什麼。”
巫辰未抬頭看殷思,仍自顧自捏著葉子玩,淡淡道:“無聊。”
咯吱——咯吱——
殷思道:“明日,明日便回欽天監。”,殷思一歸家,竟不願離開了。
“嗯。”
“不好了!!公子!!”,初鳴一路大喊,找到殷思焦急道:“快把巫侍衛使藏起來......今日一早,刑部便烏泱泱來了許多人,說是要查當年荔平案餘黨,帶了什麼證人來,要見巫侍衛使......”
傳話的侍女一同趕到,怯怯道:“公子......侯爺那邊.....請您和巫大人過去一趟。”
初鳴皺眉:“侍衛使怎麼能過去!明擺著是衝著她來的!!”
殷思道:“我來解決。”
巫辰直接問一旁的侍女:“在哪兒?”
“巫辰,無事的,我可以解決。彆去,好嗎?”
巫辰盯著殷思認真道:“我不會連累你,不會連累殷家,你可以全身而退。”
殷思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你平安,此事來得突然,絕不簡單,定是皇......”
巫辰打斷道:“殷思,你的家,不是很重要嗎?我們又不熟,不值得吧。”
“我們不熟嗎......”,殷思雙眸微垂。
巫辰不再管殷思的反應,跟著侍女離開了。
“侍衛使!!!!不要去!!!公子,你快去就她呀.....”,初鳴焦急對著殷思道,一時間竟忘了規矩,欲直接上手拉走殷思。
......
陸堇道:“見過殷公子,見過巫侍衛使。”,隨後轉身吩咐道:“把人帶出來。”
“是,大人。”,幾個侍衛從車輿中拉出一個女人,她一襲白衣已被血汙沾染,青絲淩亂地散在臉頰兩側,眼神空洞。
陸堇拽起女人的頭,逼其看向眼前的巫辰:“看清楚了,一直與你傳遞消息的,是她嗎?”
“......”
“是......是她......”,女人開口,聲音嘶啞。
陸堇嘴角微微一勾,得逞般笑道:“大聲些,讓侯爺和殷公子,聽清楚點兒。”
“縉.....華堂的細作......是.....就是她......”,滿口的誣陷,巫辰卻不覺意外。
“帶走。”,陸堇身後其餘侍衛欲上前動手。
殷思冷言道:“我看誰敢動?”
“殷公子,您是要為這位巫大人,作保嗎?還是侯爺要作保?”
“誰教你的這麼與我說話?”,殷思撇向陸堇,目中僅餘狠厲。
“殷公子莫要動氣了,下官隻是秉公辦事。您知道的,當年的荔平案牽扯頗多,多年以來其餘黨仍作亂不斷,如今又是引得多位高官遇刺喪命,聖上很是重視。絕不可放過任何可疑的人,況且人證在此,抵賴不得。”,陸堇說罷看向巫辰道:“巫大人,能否勞煩您,走一趟?”
殷思上前,忙拉住巫辰右手臂,目光中滿是慌亂:“巫辰......”
陸堇狡黠笑道:“殷公子,這兒這麼多人瞧著,就彆讓大家,麵上都覺難看了吧。傳出去,不好聽。若是您對這位大人有意,也要看,她身家是否乾淨不是?莫要毀了您與侯爺多年的好名聲。”
殷思見陸堇提及阿姐,怒道:“你找......”
巫辰打斷殷思道:“大人,我的事,我不會推脫。我與殷公子毫無瓜葛的,您不要誤會了。”
“哈哈哈.....巫侍衛使這樣說,那便好辦了。”
“請吧。”
“巫辰。”,殷思並未鬆開緊拽巫辰的手,巫辰抬眼看向他,未執一詞,欲全力掙脫。他卻仍死死拉著,捏住巫辰右手腕處,臂彎顫抖,猛然間鬆開。
再彆,難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