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殿前,欽天監庭院內,餐席上。
殷思正仔撥著魚刺,仙寧在一旁滿臉期待與讚賞:“謝謝小思,你人真好!”
“不客氣的,大人。”
“哎呀,我沒客氣的,你太客氣了,叫我仙寧就好!”,仙寧說著又真切得笑起來,巫辰每每見她笑,都覺得很真,她應是真的開心罷。
仙寧轉臉又過來煩起巫辰,興奮道:“阿辰!你為什麼不吃魚,這個特彆好吃,快吃快吃,給————”,說著將碗內已撥好的魚肉朝巫辰碗中丟著。
“不愛吃。”,巫辰隻淡淡道。
仙寧吃了癟,也不認輸,撇嘴道:“噢!那給我吃好了,不要浪費。你知道嗎?都說吃魚可以變聰明呢,你不要腦子給我長!”
“……”
一旁的殷思卻輕笑一聲,帶有嘲笑意味笑,很容易便被巫辰捕捉到,朝他瞪去。
“笑什麼。”
殷思微微抬眉,一臉事不關己,繼續撥著刺,隻道:“無事。”
“嗯?怎麼啦?”,正埋頭苦吃的仙寧也抬起頭來,仙寧在察覺兩人間氣氛不對勁上,造詣極高。
“這個也剝好了,吃罷。”,殷思最後一盤魚肉放至仙寧身前。
“嗯嗯嗯嗯!”,仙寧點頭應著,隨後似是猛然間想起極重要的事,道:“話說阿辰,認識你很久了,為什麼從不喊我的名字呢?”
“……”,巫辰不知如何回答,雖是從不抗拒仙寧突如其來的熱情,但不像是完整全名的“名”,喊起來,確是過於親密了。
“哦!我不是說你沒有禮貌!我不是這個意思!”,仙寧見巫辰不回話,忙解釋道。
見巫辰不像是生氣或是不快的反應,接著歪頭盯著巫辰看,繼續追問著:“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呀?”,說罷索性湊到巫辰眼前,期待回應:“嗯?嗯嗯?”
“……”
“快吃吧。”,殷思道,似是見巫辰不願回答。
“誒等等等等,阿辰,你多大年紀呢?”
“十八。”
仙寧笑道:“哦!看著不像呀。我竟長你一點點呢!”
“那不該不好意思呀,我也算是長輩呢!還不好意思的話,叫我聲姐姐也是可以的!”
“……”,又是一陣沉默,巫辰一直對哄孩子聊天,毫無興趣。
殷思問道:“大人,那你覺得,她看著像多大年紀呢?”
“嗯……整日滿臉深沉的,話也少,顯老顯老!要我看,應是三十有餘呢!”,答得倒是實在。
殷思眉梢輕揚,輕笑間眼底抹開笑意,引人注目。
“無聊。”
相處間,殷思總在頻頻打趣著,在巫辰看來,難聽的話最易借仙寧之口說出,他定有什麼低級趣味。
這好東風,巫辰也是定要借一借的,對仙寧問道:“你看主簿大人,多大年紀。”
“小思嘛……十六七?有嗎?”,仙寧認真答著。
“哈哈哈……我看著竟是這麼年輕嗎?”,被誇年輕,自是開心的。
仙寧仔細斟酌半刻,卻道:“那倒不是,隻是你看著比較弱不禁風而已!他們都說年長的男子,應是看起來很厲害的!”
“……”
殷思卻笑不出了,巫辰低頭掩笑,卻被仙寧捕捉道:“嗯?你笑什麼?”
“才說到年長的男子,阿辰你喜歡年長的男子嗎?是嗎?”
這下更不好笑了。
“怎麼不笑了?”,殷思接下話茬看向巫辰追問著。
巫辰冷冷道:“不好笑。”
仙寧卻是突然間反應過來:“小思你問了半天!我猜對沒有?你多大年紀呢?”
“二十四。”
“哦,那你們兩個還真是小朋友呢,我前兩月剛過完二十五歲生辰的!”,仙寧滿眼自豪道。
殷思正喝著茶,卻被嗆到。
兩人對視都覺奇怪,仙寧的年紀明明看起來隻有十四五歲,往大想也不過十八九。
“大人莫不是記錯了?”,殷思試探著問道。
仙寧卻道:“怎麼會呢!我多大歲數我當然清楚了!觀裡的道長們也都知道呢,怎會有錯。”
“哎呦……說了老半天,飯都涼了!還怪冷的!”
在旁的侍女此時詢問道:“大人冷了嗎?前些日子聖上差人送來的‘暮靄意’,說是最適寒秋飲下,可要拿來暖暖身子?”
“……嗯,倒是有些不舍得喝呢……陛下待我極好的,我卻沒什麼東西可贈他的。”,仙寧卻有些憂心道。
巫辰隻低頭擺弄著酒杯,似是在思考些什麼。
席間又是一陣沉默。
“寧大人很喜歡陛下呢。”,一旁的侍女笑道。
“……誒,不要生氣呀。我其實最喜歡你們兩個呢!”,仙寧卻是小心翼翼解釋著,隨後補充道:“去把酒拿過來吧淩雲!”
“是。”
“再添些炭火。”
“是,主簿大人。”
雖是聽聞仙寧為聖上親封國師,是否有其他原因,一概不知;若能尋得由頭,掌握更多的有用信息,日後布局隻會事半功倍。
殷思試探問道:“大人,為什麼很喜歡陛下呢?”
“他送我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呢!還封我做大官!而且……而且很是親切的!”
親切,什麼算是親切,巫辰難以讀懂。
“那仙寧的姓氏,是什麼呢?”
“姓氏?沒聽過……我沒有姓的!”
“大人是從小,便叫仙寧嗎?”
“嗯……差不多吧,應是叫這個的……吧?記不清了,名字都是身外之物,看不清的!”
“為什麼覺得陛下親切?”,巫辰終是開口問道。
仙寧卻也不願再答:“你……你們......問這麼多做什麼?好奇心這麼重嗎?老大不小的人了。天機不可泄露懂不懂?吃飯!”
侍女從旁倒酒。
“請用。”
侍女補充問道:“大人,過些日子咱們要到東方府重陽宴去,可需做些什麼準備?”
“啊……宴會啊……不去。”,仙寧滿臉抗拒,似是極為不喜。
殷思道:“大人不去嗎?朝中官員都應參加的。”
“不去不去不去!我最是不喜人多的地方了……人一多……討厭我的人便多起來了。”,仙寧滿臉失落,被討厭,其實都是能覺出來的。
侍女淩雲恭敬問道:“大人若是不去,陛下會不會怪罪呢。”
“啊……我看看……”
說罷,仙寧拿起盤中一個團子,置地上粘了些沙土,拾起來後拍了又拍,而後仔細瞧著上麵沾染的點點細沙組成的圖案。
豁然開朗道:“無事!陛下不會怪罪!不去咯!”
“可是大人……”,淩雲繼續追問。
殷思打斷道:“你先下去吧。”
“是。”
片刻無人講話,仙寧有些尷尬,率先開口道。
“你們知道嗎?從前在觀裡的時候,每每參拜祭神時,他們都喝不過我呢!”,說罷將杯中烈酒一氣飲個乾淨。
“可謂是千杯不……”,話未說完,便倒在桌上。
“大人?”
殷思試探道:“大人?”
巫辰卻是直接拿出短刀欲試探,這次,是不是真的睡著。
殷思攔住即將動手的巫辰,小聲道:“你這是做什麼;她若不知道也就也罷了;若是……”
“若是裝的,便是有問題。”,巫辰隻冷冷道。
殷思認真得看著巫辰的眼睛,道:“倘若仙寧知道,你這般不信她,討厭你呢。”
“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嗎?”
“……”,巫辰沉默,無法回答,片刻後問道:“現下皇室的字輩是什麼?”
殷思道:“……取日字為頭,皇子為‘晚’,公主則為‘顯’。”
“承顯寧?”
“這……未免也太明顯了吧。”
“明顯怎麼了。”
“你們取化名的,都喜保留一字嗎?”,他又在含沙射影般點人了。
無聊至極的人。
“……”
“淩雲,把大人扶回去休息。”
“是,公子。”
對月愁,又是一陣長久的無言,殷思隻自顧自飲酒,寒宵未休,兩人都是難以讀懂對方的。
更甚連自己,也未讀懂。
隻得於秋風瑟瑟中,無限遠離對方,同坐孤斟,卻隻與星作伴。
“這酒不錯的,嘗嘗。”
巫辰卻無意,沒好氣道:“公子好雅興。”
“嗯,大人怎麼的喚我殷公子了,好不習慣。”,也不顧巫辰的白眼,仍不放棄:“巫大人同我玩個遊戲怎麼樣?”
“什麼。”
“一句虛言,一杯酒。”,殷思舉杯示意,隨即道:“我們輪流問對方一個問題,若是答不出或是不想答,罰酒一杯。並且隻可說真話,不能說謊。”
“如何知道是真話?”
“無需知道,說出來的,便都是真的,也不可不信對方的話。”
對麵的人,眸含星鬥,笑起來,意味卻是悠長且晦澀難懂的。
巫辰其實不討厭他,卻也實在信任不起來,不過他應是時常能懂,自己的弦外之音,倒不算傻。
勉強對話,還可以做到。
月懸中天,隻是秋日,便已霜華滿地,往日的夜晚,巫辰的孤影,散落滿地,尋不得方向。
巫辰不知何為思念,心情隻是鬱結於心中,難以化解。
離恨苦,更不是三言兩語,能道清;愁思暈染,伴月長,往後多一人,也無所謂。
“全憑自覺?”,巫辰問道。
“對,全憑自覺。”
“好,殷公子先問。”
“巫大人這麼客氣的。”
“你問不問。”,巫辰不耐煩道。
“你喜歡什麼顏色?”
什麼破問題,有病,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