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像是意識到什麼,王寶珠猛地抬頭,紅腫的眼眸滿是警惕。
“你們在騙我對吧?你們沒有找到我大姐,為了讓我放人,故意這樣說,是不是?”
她臉上滿是不甘與憤怒:“為什麼一個兩個,都喜歡拿她來騙我?”
“沒有騙你。”我長歎一聲,搖了搖頭,“殺了你,我一樣可以達到目的。”
女人微微一愣,思考片刻後,突然揮動雙手,發瘋一樣朝我撲來,“她在哪?她在哪?她在哪裡?”
眼見著來人即將摔倒,一旁的桑瑱眼疾手快,忙上前伸手去扶。
“王媽媽,彆激動,你大姐的確還活著。而且,我們確實有她的消息。”
許是見桑瑱也這樣說,王寶珠終於停止了掙紮。
她捂著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了!我以為此生隻能去地府與她團聚……”
這哭聲撕心裂肺,難以忽略,見原本諂媚狡詐的婦人忽然這般脆弱,一時間,我也不勝唏噓。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亦有可悲之苦。她害得那麼多人家破人亡,自己卻也無法逃開親情的羈絆。
“你大姐也一直在尋你。”我語氣柔了些,“你若想見她,還是那兩個條件。親人和榮華富貴,你選一個吧。”
王寶珍一直在等王寶珠回家,那些無辜少女的家人,又何嘗不是在盼她們歸來呢?
“哦,對了。”想到這女人在紅塵中摸爬滾打多年,我覺得有必要讓她明白選錯的後果,遂擦了擦手中短刃,警告道:“你若是耍小聰明,不僅以後一輩子見不到你大姐。惹惱了我,她的性命我亦不能保證留到何時。”
“你不要傷害她,我都答應。”她聞言,立刻回應,似是生怕我傷了王寶珍。
我收回匕首,“既如此,那你準備一下,將你所知道的以及與你對接的拐子,寫一份名單給我。還有,那些本不屬於寶花樓的姑娘,也要注明她們何時因何緣故來到此。待我確認無誤後,你放人,我會安排你與你大姐相見。”
王寶珠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見事已成,我起身,準備與桑瑱一同離去。
身後,突然傳來女人的質疑聲:“如果我照做了,你卻不帶我去見大姐,又或是你們自始至終都未尋到她,那我豈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激動過後,她又開始權衡利弊。
“你有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轉過身,直視對方雙眸:“不信,你可以拿你的命去賭,今日我把話放在這裡,不屬於此處的姑娘,我一定會帶走。你隻需按我說的做或者不做,後果自行承擔。”
“好。”此話一出,她瞬間像是泄氣的皮球,無力地趴在地上。
突然,似是想到什麼,她眼珠一轉,望向桑瑱:“桑醫師,您未婚妻沒有騙我吧?我大姐現在是在江城對吧?”
桑瑱剛要回答,我朝他使了一個眼色。
這女人狡猾市儈,顯然是在套話,若她逐一調查我們這些日子去過的地方,查到郊外,找到王寶珍,事情就不好辦了。
桑瑱接收到我的信息,禮貌地笑了笑:“王媽媽,恕在下不能告知,但桑某可以以名聲保證,我們所言千真萬確,隻要你履行承諾,你們姐妹二人終會團聚。”
對方終於懨懨不樂地接受了這個回答。
紅燭搖曳,女人微微蹙眉,似是陷入了沉思。
我心念一動,伸手對桑瑱道:“把那藥給我。”
帷帽輕輕晃動,少年靜立如初。
我眨了眨眼,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之前說好的毒藥,用白玉瓶子裝著的那個。”
桑瑱雖不太明白我想做什麼,卻還是將袖中藥瓶遞了過來。
在王寶珠好奇的目光中,我倒出一粒棕褐色藥丸,“王媽媽是縱橫江湖多年的高手,我怕你耍什麼花招,所以,這枚毒藥你先吃下。”
此話一出,她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直嚇得往身後床榻退去。
我上前一步,將藥丸往前一遞,聲音平靜:“隻要你遵守諾言,三日之內,我會給你解藥。自此,你我私人恩怨一筆勾銷。”
王寶珠退無可退,連連搖頭:“不,不要!”
她瑟縮在榻邊,眼中滿是驚恐,“我不吃,我不會吃的……”
見她始終不肯接,我慢慢收回手,一字一句緩緩道:“既然王媽媽這般沒有誠意,那就早些準備兩幅棺材吧。”
我假裝要走,裙角卻突然被雙顫抖的手抓住。
“等一下!”婦人連爬帶滾,慌亂地奪過我手中藥丸,泣如雨下,“我吃,我吃。”
我緩緩蹲下身,看著麵前人不情不願地將“毒藥”吞咽下肚。
“三日內,兩份名單務必送到桑府,這毒藥乃’靈醫妙手’特製,除他之外,再無人能解,王媽媽可千萬莫要耍小聰明。”我最後一次好心提醒。
王寶珠心如死灰,泣不成聲:“奴家……知道了。”
此間事已了,我抓起桑鎮,從窗戶一躍而出。
黑沉沉的夜不再似來時那般濃墨重彩,厚厚的雲層漸漸散開,隱約可見星星和彎月發出微弱光芒。
夜深人靜,萬物俱寂,身後高樓宮闕漸漸遠去,半盞茶工夫不到,我們穩穩落在桑家後院。
堂屋內燈火通明,石平和石安見我們歸來,貼心地端上了茶點。
桑瑱屏退二人,摘下維帽,坐到桌邊喝茶。
我頹然往貴妃榻上一躺,倦意莫名席卷全身。
“你身上的傷還未痊愈,今日又奔波了一天,累壞了吧?”他放下茶杯,不由分說走到我跟前。
“不累。”我將視線從屋頂收回,任由他抽出了我的手腕。
燭光搖曳,少年側臉精致清俊,搭在我脈搏上的手指白淨修長。
暖黃色的光暈灑滿室內,我慢慢闔上眼。
多年殺手生涯讓人習慣性身心緊繃,唯有和桑瑱獨處時,這種緊張不安才會得到些許緩解。
在這樣孤寂寒冷、看不到未來的冬夜,也正因有他的陪伴,我才能短暫地感受到寧靜與溫暖。
今日一切順利得出奇,似乎連老天都在幫我,有了所謂的“毒藥”和王寶珍做籌碼,諒王寶珠也不敢再弄出什麼幺蛾子了吧?
思及此,我突然記起白玉瓶中的藥丸,問:“那瓶子裡的藥是做什麼的?”
“自然是‘毒藥’了。”少年笑侃道。
“告訴我。”我睜開眼,疲憊地看著他。
今天說了太多話,我已然沒有心情再去鬥嘴。
“就是普通止血藥。”他說。
“哦。”
一粒止血藥吃不死人,就算找醫師來看,也診不出什麼毛病,所謂的毒藥,本就是臨時起意,故意嚇唬人的手段。
王寶珠越是惜命,就越會請人來查看醫治,一個說她沒事,她不信,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一群醫師出現。
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當所有人都說她無礙時,可不就更襯得“靈醫妙手”的毒無人可解嗎?
“身體都虛弱到成這樣了,還說不累?”桑瑱診完脈,擔憂地摸了摸我額頭,“明日我再開幾副藥方,這些天,你切記不許再用武。”
“沒事……”我剛想說他小題大做,他卻突然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拒絕無效。”
我眨了眨眼,一向溫柔和藹的小醫師,怎得突然這般霸道?
似也意識到自己過於嚴厲,少年戀戀不舍地將手鬆開。
“忘月。”他搬來椅子,緊挨著我坐下,“你最後那一招‘毒藥’,簡直是神來之筆。”
我呆呆望向屋頂,喃喃道:“也就是臨時起意。人心難測,與其賭對方選王寶珍,不如斬斷她所有後路。”
“不要這麼悲觀。”他撫過我的頭發,有心安慰:“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王寶珍對她小妹那般好,這麼多年更是念念不忘。我想,王寶珠亦是如此吧。”
我搖了搖頭,心中一陣苦澀:“有時候,真心未必能換來真心。在利益麵前,親情、友情、愛情,可能一文不值。”
桑瑱聞言,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似是很不理解我為何會如此說。
我閉上眼,不去望那雙純真乾淨的眼眸,“不要這樣看我,我悲觀慣了。”
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張天龍那張笑臉來。
畢竟,這是秦家一百零八口人命換來的血的教訓;畢竟,父親是被他最信任的“知己”背後捅刀。
屋內一時安靜。
許久,臉上突然一片溫熱,少年忽然貼近,語氣溫柔:“不要怕,我會一直在,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堅定地選擇你。”
“永遠選擇我,永遠不會背叛嗎?”我反問。
“當然。”他附在我耳邊,低聲道:“桑瑱永遠不會讓忘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