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鋪遇故人(1 / 1)

我見明月 硯說 4074 字 4天前

我隨手抓住一人衣袖,話未出口,便聽那人哆哆嗦嗦道:“姑、姑娘,冤有頭債有主,小的可沒惹您啊!”

聽聲音,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意識到此舉有些嚇人,我清了清嗓子,努力扯出一個還算和善的笑來。

“大娘莫怕,我隻是想問問,您可知曉藍星當鋪在哪?若是方便,還請您帶個路。”說罷,將一塊碎銀塞到她手中,“這銀子就當是辛苦費了。”

這碎銀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普通百姓精打細算,也能花上個把月。

半晌卻沒有得到回應。

正當我準備換個人問路時,大娘熱絡地挽上了我的手,語氣關懷備至:“好說好說,老婆子這就帶您過去。姑娘小心腳下,前麵有塊石頭,抬腳,千萬莫要摔著了!”

我:“……”

幸好沒有從桑家空著手出來。

這大娘姓李,是土生土長的揚城人,許是因我出手闊綽,李大娘十分熱情,幾乎是有問必答。

閒談中自然提到了剛才在寶花樓發生的事,李大娘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一股腦兒的將知道的全說了出來,倒是與我預想中的情形大差不差。

剛才那個氣勢洶洶的女人就是寶花樓老鴇王媽媽,那女人與各路拐子勾結,將漂亮姑娘騙去,再偽造賣身契逼良為娼,這也算是揚城本地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這般明目張膽地拐人,就沒人管嗎?”聽她說完,我忍不住問。

“管什麼?”大娘壓低聲音,湊近了些,“這世道,能活下去就不錯了,誰還有這些閒功夫去管彆人?況且她們上頭有人,出了事兒官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說了,這些人也不蠢,找的姑娘都是事先挑選過的,不會選附近幾個城鎮的女孩子。姑娘聽您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點了點頭。

大娘扶著我慢悠悠地走著:“那就是了,得虧您武藝高強,他們奈何不了,前些年有個大家閨秀流落至此,她家人來尋,這寶花樓硬是不放人,後來人家托關係花了一大筆贖金才把女兒贖出去。唉~可惜了那姑娘,花容月貌的,聽說出去後不久就因為受不了流言蜚語,自儘了。據老身所知,這些年這樣的姑娘不下三個……”

李大娘說完,凜冽的寒風穿透夾襖鑽入肌膚,一股冷意倏地襲來,我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這世道本就對女子不公,但凡在寶花樓這種地方呆過,姑娘們的一生便算毀了。想到此處,便越發覺得李霸和老鴇的做法可恨。或許,等我解決完手頭之事後……

“姑娘,到了。”

在大娘的妥帖照顧下,小半炷香功夫不到,我來到了真正的藍星當鋪。

藍星當鋪不是普通的當鋪,除了能典當各種稀奇古玩外,還肩帶著販賣各種重要的情報消息,所以這種地方自然侍衛眾多,戒備森嚴。

“這位姑娘,就您一人嗎?”年輕爽朗的笑聲自前方傳來,帶著幾分好奇。

我微微頷首。

“姑娘可是第一次來我們藍星當鋪?”那人似是愣了一下,許是察覺到我手中並無任何典當之物,又或者發現我是一個瞎子,但不過片刻,他又恢複了先前的熱情,例行詢問道:“姑娘可知我們當鋪的規矩?”

“打探消息。”我從袖中拿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開門見山道:“煩請掌櫃出來。”

“這樣啊,請隨我來。”對方顯然也明白了我是常客,語氣中多了幾分恭敬。

我被帶到了一間安靜的廂房,有侍從貼心地送上了茶點和茶水。不多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在我對麵停了下來。

“姑、姑娘,是您要買消息?”許是見我眼瞎,這聲音的主人也有些遲疑。

“正是。”我麵無表情,將銀票放在麵前的桌上,“這是五百兩,事成,有酬金。”

掌櫃聞言,不緊不慢地問:“不知姑娘想要打聽什麼?”

“揚城桑家,桑瑱,幫我查一下他有哪些仇家,是否有人想置他於死地。”

“什麼?”對方聞言,驚訝地從座位上站起,似是意識到這樣失態,又緩緩坐下。

我雖看不見,但對細微的聲音格外敏感,所以他的一舉一動也被我儘收“耳”底。

“不能吧?桑家少爺仁心仁術,怎會有仇家?姑娘您是不是弄錯了?”他明顯不信。

能坐上藍星當鋪掌櫃這個位置的,什麼大場麵沒有見過,竟也會因桑瑱如此沉不住氣。桑家在揚城,果然比我想象中更有威望。

“不然你覺得,我為何要花這麼多銀子找你們?”我心中苦澀,語氣也冷淡了幾分。

對麵之人一愣,無言反駁,乾笑著稱是。

正自交談間,忽聽得門外一陣喧嘩,不過須臾,似是來了許多人。掌櫃起身將房門關好,又重新在我麵前的杯中添了茶。

“不知後麵如何聯係姑娘?我看您的眼睛……”他頓了頓,似在斟酌用詞,“若是不方便過來,我們可以將消息送到您的住處。”

“不用那麼麻煩,有消息給雪兒就好了。”

“雪兒是誰?”掌櫃不解。

雪兒是我之前和綠舟互通消息的信鴿,如今我一般是去各處分部領任務,所以很少用到了。

用力吹了兩聲口哨,不多時,便聽得一陣急促的振翅聲,一隻圓滾滾的雪團子破窗而入,穩穩落在我肩頭。

毛茸茸的腦袋立刻蹭了過來,耳邊還傳來‘咕咕’的聲響。

掌櫃的驚歎之餘還有些驚魂未定。

“每隔一天,雪兒會來一次,你們有消息就通過它告訴我。桑家之事茲事體大,麻煩儘快派人調查。”我再次強調。

“姑娘放心。”

不用我說,掌櫃的應該也知道桑家在揚城的威望,於公於私,他大概都不想那兩位“活菩薩”出什麼意外,此事就此談妥。

才一出廂房門,就聽小二吞吞吐吐道:“路掌櫃,他、他們……”

我微微側耳,敏銳地感覺到大廳裡除了小二和一眾侍衛,還多了幾個陌生人。

“忘月!”忽地,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焦急和欣喜。

我心中一驚,腳下步伐微亂,險些跌倒。

幸好身旁的路掌櫃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才不至於讓我當著眾人的麵出洋相。

“不知桑公子突然造訪,所謂何事?”路掌櫃鬆開手,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

“路掌櫃好久不見,突然冒昧打擾,實乃事出有因。”桑瑱不疾不徐地解釋著,態度溫和有禮,“剛剛不是故意要和貴店起衝突,此次桑某前來,是來接未婚妻回家。”

此話一出,藍星當鋪立刻安靜了片刻。

“未婚妻?”

“靈醫妙手什麼時候有了未婚妻?我怎麼沒聽說過?”

不知是誰的低喃,打破了沉默,眾人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這……”

身旁的路掌櫃似也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後試探地問:“敢問桑公子,您的未婚妻該不會就是我身邊這位姑娘吧?”

桑瑱:“正是。”

路掌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兩位請便吧。”

請便?聽這口氣,這老頭兒怕不會以為我和桑瑱在鬨彆扭,故意拿他尋開心吧?

思及此,我正了正神色,嚴肅地說道:“路掌櫃,不要聽他一麵之詞,我所托之事非同小可,還望您全力協助。”

路掌櫃是個商人,想來不會和銀子過不去。果然,他滿口答應道:“好說好說。”

“忘月,總算找到你了。”許是我終於願意說話,桑瑱很是驚喜,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

熟悉的藥草香瞬間將我包圍。

我渾身一僵,不懂他為何還是如此熱絡,為何還要對眾人說我是他的未婚妻,難不成他其實沒有發現我的真實身份?

可冷月這個名字,江湖上無人不知,連五歲稚童都曉得那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黑衣羅刹”的代號。

“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是不是凍著了?”下一瞬,雙手被溫暖包裹,他將我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這裡冷,我們有事回家說好不好?”他一邊哈著氣,一邊摩挲著我的手指,似是想讓我暖和一些。

回家?哪個家?桑家嗎!

我如夢初醒,用力抽回手,將他推開。

喜愛溫暖是人的天性,但飛蛾撲火,注定自取滅亡。

“桑公子,自重。”我微微偏頭,聲音冰冷。

“你還在……怪我騙了你嗎?”察覺到了我的抗拒,他多了幾分慌亂與無措,“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早知道會這樣,在晚湘村我一定會如實相告。”

聽他說得這般認真,我喉頭一哽,隻覺好笑。若晚湘村就知對方是靈醫妙手桑瑱,我怕是連回應情意的勇氣都沒有吧。

“還是說,你在怨我?怨我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你,沒有及時發現你保護你?這些……這些我都認,都是我不好,我們回家,我先幫你把眼睛治好,日後你想要什麼我都儘量補償。”向來溫柔平和的少年,聲音竟有些顫抖。

我沒有接話,怨他嗎?

不,我是在怨自己。

怨自己早知對方非池中之物,卻還是貪戀他身上的溫暖,眼底的溫柔;怨自己妄想用這雙滿是鮮血的手,去抓住不屬於自己的光明;更怨此刻身份被拆穿,竟連心平氣和說話的勇氣都沒有,隻想逃離,逃離,逃得越遠越好……

“不用了桑公子,我的眼睛我自會想辦法。”不想再有過多糾纏,我摸索著朝大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