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思緒淩亂不堪,我隻得努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此刻站在連清,不,站在桑瑱麵前的,是想要取他性命的刺客,是殺人不眨眼的“黑衣羅刹”,我們不該以這種方式相認。
如今之計,隻能先去藍星當鋪打探一下消息,或許能順藤摸瓜找出下追殺令之人。
連清本人也許知道些什麼,但以我現在的身份,根本無法開口詢問。
心念轉動間,我深吸了一口氣,正欲足尖一點朝窗外飛去,耳邊,突然傳來尖銳淩厲的破空聲。
“嗖嗖嗖——”
無數細小之物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銀針?
連清竟然用了暗器!
我憑著聲音快速翻滾躲避。
然而,饒是我輕功不錯,在這樣狹窄的空間內,麵對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的銀針,也覺有些吃力。
更何況,我如今幾近眼盲又無兵器防身。翻身躲避間,我踢翻了桌上的花瓶,撞倒了一旁的書架。
“哐當”,花瓶碎裂,隨後巨大的書架轟然倒地,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嘶~”角落裡,傳來輕呼。
連清?他怎麼了?是被砸到了?還是被我胡亂格擋的銀針所傷?
正想著,“砰”地一聲,古木雕花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阿兄!”一個粉衣女子手持長鞭,滿臉焦急地闖了進來。
連清連忙上前,似是想要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
叫連清阿兄的,自然就隻有桑二小姐桑桑了,這個赫赫有名但他卻從未提起過的妹妹。
恰好此時,漫天銀針終於悉數落下。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趁機飛身破窗而出,躍上了屋頂。
“站住,傷了我阿兄就想跑?沒門!”身後傳來桑二小姐氣急敗壞的怒吼聲。
我回頭一看,隻見粉衣少女手持長鞭,正怒氣衝衝地朝我追來。
長鞭被她胡亂地揮舞著,帶著些許風聲,朝我身上砸來。
我身形一晃,在空中打了一個倒轉,輕鬆避開了攻擊。
這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出來追人?
對上普通人或許有用,麵對我們這種訓練有素的殺手,簡直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不過這大小姐功夫雖稀鬆平常,卻相當難纏,不要命似的對我窮追不舍,一副不將我碎屍萬段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如果不是我處處留情,不出兩招,她定會香消玉殞。隻是,她如今不好好照顧受傷的兄長,跑來追我做什麼?
我雖收手及時,連清不會因此身死,但肯定難受,桑二小姐不應該快點回去查看他的傷勢嗎?
想到這,我更加心亂,就差沒喊出來——你快回去看看你哥啊!
懶得再理會這個罵罵咧咧欲將我抽筋扒皮的暴躁“小辣椒”,我看準時機,虛晃一掌,趁她閃避的瞬間,足尖一點,借力朝遠處亭台飛去。
“哐當”一聲,許是那一腳踩得重了些,腳下瓦片滑落掉地。緊接著,那一排排瓦片紛紛墜落。
桑二小姐腳底一滑,重心不穩,手腳慌亂地在空中揮舞著。眼見著就要從屋頂跌落下來,情況瞬間危急無比。
同一時間,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兩個念頭:救,還是不救?
不救——桑家的房子建得都很高,桑二小姐要是摔下去,輕則殘廢,重則腦袋著地、腦漿迸裂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她是連清的親妹妹,若是出事,我問心有愧。
救——連清不知給我撒了什麼藥粉,視線越來越模糊,連人影都時隱時現,過不了多久,怕是會徹底變成瞎子,如果再在此處耽擱下去,情形隻會更加不利。且若救了她,萬一這刁蠻小姐又像先前那般糾纏不休,就麻煩了。
思考不過一瞬,身體卻已經本能地做出了選擇。
我足尖輕點,縱躍如飛,一把攬住了正在下落的粉衣女子。
兩人穩穩落地,懷中之人先是一愣,待環顧四周弄清狀況後,猛地將我推開。
“登徒子,不要臉!傷了我阿兄還想輕薄我!”她的聲音是抑製不住的憤怒。
話音剛落,便有長鞭猛地朝我身上甩來。
果然不出所料啊。
我心中苦笑,伸手去接,長鞭在手,桑二小姐終於安靜了下來。
雙眼倏地有些疼,似有血流了出來。
我無力糾纏,身形一動,長鞭輕甩,準備立刻離開此地。
誰知那一甩隻不過用了兩三成力道,桑二小姐卻被甩飛了出去。
少女以一道優美的弧線落下,“砰”的一聲,撞在了院中小樹上,鮮血從她嘴角緩緩滲出。
我有些懊悔自己下手失了分寸。
說來也巧,這一幕,恰好被聞聲趕來的連清和一眾抄著家夥的家丁撞見。
眾人見此情景,一個個怒火中燒,目眥欲裂,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還有一道深深的敵意,隔著帷帽,直朝我身上刺來。
我心口一痛,一時間有些暈眩。
下一刻,世間所有光亮都消失了,周圍的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盲了。
“怎麼不繼續逃了?是不是覺得渾身無力跑不動了?”耳邊,傳來女子得意的笑聲。
桑二小姐氣呼呼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為何一直與你糾纏不休,還不是因為我這吟風鞭上塗了特製的無功散。凡吸入無功散者,無論武功如何厲害,都會被瞬間封住內力,無法發揮出一招一式。”
“你們這些江湖人,不好好做人,竟然打主意到我們桑家頭上了?今日,我就要你嘗嘗我的厲害!”
“就是!就是!也不看看我們小姐是誰!”周圍的桑家家仆也跟著附和道。
原來如此。
原來那鞭子上塗了東西。
我嘗試著調動內力,發現丹田果然好像被什麼堵塞了一般,內力根本無法運轉。
不能用武,那招式呢?
隻要速度夠快,未必沒有逃生的可能。
嘗試著後退兩步,不動還好,一動,便感覺渾身無力,雙腳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
好霸道的毒!
“常年和你們這些江湖人打交道,我還治不了你?”桑二小姐冷哼一聲,繼續惡狠狠道:“今天你敢傷我阿兄,那就準備好付出相應的代價吧!”
“啪!”
伴隨著一聲悶響,膝蓋處傳來一陣痛楚。
桑二小姐揮鞭抽在了我腿上,少女怒喝道:“彆白費力氣了,沒有我的解藥,你休想逃!”
說完,疼痛似雨點般再次落下。
這種感覺,已經很多年不曾感受過了。
尤記去綠舟的第一年,因為沒有任何武學基礎,我常跟不上大夥兒的訓練進度,於是,隔三差五會吃上鞭子。
不同於桑二小姐這樣留有餘地,綠舟的武習老師嚴苛至極,鞭子落在身上,仿佛能將皮肉打開。
那段日子,身上常常沒有一點好肉,有一次差點被活活打死。要不是一心想著大仇未報,可能……撐不過那個冬天吧。
“怎麼回事?這人怎麼這麼能忍?”桑二小姐氣喘籲籲地停下,疑惑地問身旁眾人:“被打成這樣,哼都沒哼一聲,不會是個啞巴吧?”
桑家家仆聞言,趕緊上前,有粗厚的男子聲響起:“要不讓小的們來?小姐您受傷了,快歇歇吧。”
“不用了,也差不多了,你們幾個!把他給我綁起來!”桑二小姐收起長鞭,厲聲吩咐。
“是!”
幾名家丁立刻找來一根粗實的麻繩,粗暴地將我五花大綁,我竟……毫無還手之力。
唉,要是這次能平安回去,一定要好好學習一下製毒,這已經是第二次吃虧了。
正想著,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
連清……不,桑瑱和桑二小姐的對話清晰地傳入耳中。
桑瑱似是忍了很久,此刻正強壓著怒意:“誰讓你擅自去追的?你那點三腳貓功夫能抓得住誰?萬一出了事,要我怎麼和爹娘交代?”
麵對兄長的斥責,桑二小姐似並不服氣,小聲嚷道:“我已經把人抓住了呀。再說了,一看他那副模樣,就知道中了你的明瞳散,不是瞎子也是半個瞎子,再被血骨葬花針消耗了這麼半天,這人就算再有能耐,還能比我一個耳聰目明、活蹦亂跳的人厲害嗎?哼!”
“胡鬨!”桑瑱氣炸了,聲音竟止不住有些顫抖:“你簡直胡鬨!饒是血骨葬花針,亦沒有傷到他半分!你能抓住他,純粹是你運氣好。”
“阿兄莫要唬我,”桑二小姐顯然不信,語氣非常不屑,“人我已經抓著了,再說了……”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來。
“血骨葬花毒?阿兄你的手!你怎麼……怎麼把自己傷到了!”
有拂袖的聲音響起,桑瑱冷哼:“你以為我為何要攔你?那人絕非等閒之輩。”
許是沒有發現兄長又受傷了,桑二小姐聲音倏地軟了下來:“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不這麼衝動。你、你傷……你胸口還疼嗎?”
“死不了!”聽到保證,桑瑱好像更氣了。
“我阿兄‘靈醫妙手’,哪能那麼容易死,我就知道不會有事的。”桑二小姐軟聲撒著嬌:“阿兄,讓我看看你傷口可好?”
兩人說完,腳步聲漸遠,似是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