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句話的震驚,遠遠超過盛朗給的擁抱。
“我的畫像?”
“曾經有個女孩,提著兩桶油,追了我兩條街。”
盛朗的頭從夏以臻肩窩離開,目光柔和,“這是她那天吃飽喝足後的背影,不像嗎?”
夏以臻驀地想起自己剛去燕市上學的時候,她在電器行做手機推銷模特賺到 200 塊錢於是決定犒勞一下自己的那天夜晚…的確有這樣一回事。
可她仍舊不敢相信。
“可你畫上的女孩看起來很大方奪目,我……比較文靜。”
她用文靜這個詞替代了普通,平凡和拘謹。在她眼裡,自己樸實而單一。可以算是青春的,但絕非人群裡耀眼的存在。
“可我那晚看到的你就是這樣的。很大方,也很可愛。”
盛朗粗糲的拇指蹭蹭夏以臻潮濕的眼角,隨即揉了揉她的腦袋。
“現在可以打開燈讓我看看你了嗎。”他說。
夏以臻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得很狼狽,卻還是嗯了一聲,隨即摁下床頭燈的開關。
昏黃的光線柔柔地打亮了盛朗低垂的側臉。他伸手進口袋裡。
盛朗的拳心在夏以臻眼前張開時,裡麵躺著一隻褪色的皮筋。
“還有這個,物歸原主。”
是夏以臻第一次見盛朗時就套在他腕間的那隻黑色皮筋。這種兩元店常見的款式,很難不熟悉。
“我的?”
盛朗嘴角幾不可查地掀起,臉上寫著當然。
“我倒是有這一款,可……”
“你還是不信。”盛朗顯得有些失落,“是我畫得不好?真的一點都不像你嗎?”
“可我記得畫上的女孩,綁著一隻小貓皮筋。”
“它原本不是一隻小貓嗎?”
盛朗垂眸,摸了摸那塊堅硬的動物圖形。
小動物的五官在使用中已經褪色,他想象著它從前的樣子,給它添上了笑著的眼睛嘴巴,還有幾根胡須。
“他原本……是隻小豬啊。”
夏以臻抬起頭,兩對無辜的眼神對在一起。
盛朗垂頭笑笑,無可奈何。他很擅長觀察推斷,但顯然在這方麵,他失了手。
他沉默了一會,略帶請求地繼續,“那你現在,還願意扶我去你床上坐嗎?我等一個小朋友不生氣,現在快要站不住了。”
“唔。”夏以臻望著腳尖,點頭。
他們的確杵在這裡很久,因為不開心,她忽略了盛朗受傷的腿。
盛朗向她伸出手,“不會再像回來時那樣對我凶吧。剛剛有人,好像故意想讓我摔倒。”
“哪有……”
夏以臻咕噥著握了上去。
她的肩膀隨即被盛朗的手臂緊緊圈住,盛朗身體的重量,也跟著壓上來。
夏以臻仔細盯著盛朗腳下,跟著他的步子,走得很慢。側臉卻在盛朗不加節製的視線裡,愈發發燙。
“你看著路,看我做什麼…”夏以臻嘀咕著嗔怪,“非要摔倒才知道痛。”
“摔就摔,現在摔了也有人管,怕什麼。”
“誰要管你。還不知道你剛剛說的是真是假,我還要想想…”
“好,你想。”
盛朗一屁股坐上夏以臻的床。隨即輕拉她的手到身前,將夏以臻的身體圈在膝間。
盛朗抬起臉,在昏黃的光線裡,他的視線遊走在夏以臻臉頰每一寸,看得細而溫柔。他安靜的目光帶著某種情緒,相較於失而複得的快樂,更像是接受上天饋贈後的難以置信。
夏以臻整個人都燒起來。
她從小到大,從沒被人這麼珍惜地看過,更不消說是自己喜歡的人。她不敢對上盛朗的眼神,隻好垂著睫毛,用睫毛的陰影遮蔽眼神的忐忑。
此刻的寧靜似乎變得格外綿長,耳邊隻有震耳欲聾的心跳。
餘光裡,那本畫本正無聲宣揚著自己的存在。
就在不久前,它還被夏以臻氣惱地擱在盛朗枕邊,勸他睡不著就好生欣賞。
也就在不久前,夏以臻看這幅畫還覺得很刺眼。
人生第一次狠狠吃了一壇醋,對象竟然是自己,也是荒誕不經到無處說理。夏以臻指了指,“我能再看看你畫的嗎,剛剛也沒怎麼細看…”
“嗯,”盛朗輕挑著尾音,遞給她,昭示當然,“它本來就是你的。”
畫本不算厚,除去第一頁的背影,後續的每一頁都是一張彩鉛畫。畫的對象都是同一個人。
第二頁,是一個鼓脹著紅彤彤的臉頰,在路燈中提著兩桶油奔跑的女孩。這是自己。
第三頁,她一個人坐在車尾的小木桌前吃炒飯。嘴巴塞得很滿,眼睛是彎起來的。也是自己。
第四頁,有人捂著岔氣的肋骨,眉眼可愛地蹙成一團。也是自己。
……
後續的每一頁,都是差不多的畫麵,連起來像一部生動的動畫片。
隻不過那晚的相遇實在太短暫,所以題材和場景都單一,但畫手還是把他能想象到的每一幀,都記錄了下來。
夏以臻承認,如果不是先入為主,盛朗的筆觸還是精準又生動的。
也許對任何一個清醒的局外人來說,認出“她”和她很像,都不困難。畢竟張彼得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說覺得眼熟。
但對於關心則亂的人來說,就不那麼容易了。再加上盛朗眼裡的“夏以臻”,似乎的確要比夏以臻想象中的自己“好”。
不知道盛朗是忘記了還是故意的,最恨跑步的夏以臻在那晚追了盛朗兩條街後的崩潰醜態,在他的筆下通通看不見。
而且盛朗似乎還有意加了很多美化後的想象。
比如他一定要給她褪色的皮筋補上一張可愛的小貓臉……“多此一舉”還給她一個完完整的樣子。
要怪就怪他的藝術加工太多,認不出也正常。又偏偏要選那張背影畫在第一頁……
她夏以臻又不是那種喜歡自作多情的人!
“看完了?沒騙你吧。”
盛朗的臉,忽然鑽到夏以臻眼下,他笑著搖頭,“原來還在生氣。”
夏以臻努著唇,不發話。
盛朗於是握著她的腰側搖了搖。
“我都沒生氣。你可是把我忘得乾乾淨淨。”
“那天你明明戴著口罩、棉帽、手套!一身烏漆麻黑,誰要記得你。”
“行。記得一點兒我也高興。”
盛朗笑得輕鬆而滿意。這一刻,夏以臻很難將眼前人和那晚倚靠在電線杆下沉默發怔的炒飯老板重合。
那夜的老板盛朗是冰冷的。
而已成為她的盛朗像太陽。喜歡太陽,是一種本能。
一切實在恍惚如夢。起伏的胸口讓喘息都有些憋悶。
如果對盛朗的一見鐘情已經如同上帝的饋贈,那喜歡的人在遙遠而未知的過去早已鐘情於她,就實在讓人幸福到懷疑了。
夏以臻逃避不了難以置信帶來的慌亂。
“盛朗……”夏以臻囁嚅。
“嗯?”
“我沒戀愛過,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喜歡,我唯一能確認的,是我好像比我想象中,還要喜歡你。”
夏以臻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小,她不顧一切地剖白著,想要把這種慌亂弄得清楚。
“盛朗,你很好,好到讓我惶恐。你真的確認你是喜歡我的嗎?我還是想不通。我的家庭和成長的環境你看到了,我沒有錢,很普通。我不是一個性格很好的人,我常常敏感又脆弱,脾氣也…”
“夏以臻,不要妄自菲薄。”盛朗揉著她的手指,“在真心喜歡麵前,是不需要談值得的。”
“也許一個人站在耀眼的燈光下,會有很多人願意站在他身邊。但這個世界上,我大概再也不會遇到第二個願意幫我躲城管,會提著20斤油追我兩條街怕我虧錢,還可以把我的炒飯,吃得很香的夏以臻了。”
盛朗抬著臉,靜靜地看過來,眉眼舒展,瞳孔是堅定而亮的。沒有人會在這樣的眼神下依舊懷疑。
“盛朗……”夏以臻的眉心開始重新酸起來。隻不過,這一次真的是幸福使然。
“所以你是獨一無二的,永遠都是。”
盛朗望著她,雙手捧住夏以臻的雙臂,將她輕輕拉向自己的身體。
“謝謝你願意對我勇敢。”
他說著,下頜輕輕抬起,在夏以臻有些慌亂的視線中,盛朗的臉向她越來越近。
他的嘴唇似乎馬上要覆上來,夏以臻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她清楚這具身體是歡愉的,卻不由自主地因緊張而僵硬。
隻不過,當錯亂的心跳馬上要被盛朗聽見的時候,盛朗隻是在她的側臉快而輕地落下一顆吻。
像在虔誠地,輕吻一隻熟透的紅蘋果。
夏以臻的臉頰像被細弱的電流匆匆觸了一下,隨即陷入發紅的漲熱。
“對不起,我還是應該先問你,應該等你說答應。”
盛朗帶著期待的眼神從夏以臻的脖領脫離,繼而再次望向她。
“和我在一起,讓我陪你一起麵對生活,你願意嗎?”
眼睛是在一瞬間模糊的。夏以臻的眼淚好像在排著隊,從滾燙的臉頰滑落。她的喉嚨很乾,很澀,有很多話都在喉口逡巡,卻無法被發出。
她隻看得到盛朗的眼睛裡,自己的頭點得很用力。
盛朗的眼睛也像初春冰層儘化的湖麵,冰封的平靜消散,春風吹過,是湧動的漣漪,在柔柔地昭示新生。
“那。親親我,夏以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