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很關心他啊(1 / 1)

嶼上盛夏 螃姑 4210 字 3個月前

很快,一盤冒著騰騰熱氣的海腸撈飯與三碗海螺麵,被盛朗擱上小木桌。他拖來一把木椅,坐在夏以臻左手邊,四人圍聚的方寸間,濃鬱香氣瞬間交混著升騰起來。

夏以臻的肚子早已暗暗叫過幾遍,可盛朗坐過來的瞬間,她還是努力將匆忙動筷子的欲望壓了壓。隻是閒坐無事般,將視線粗粗略過麵前的海螺拌麵…

海螺是片成薄片的,大概是被熱水燙過三五秒,邊緣打起漂亮的卷兒,像白玉般,鋪陳在裹滿醬色的寬麵上。

出鍋前她看見盛朗又用小鍋燒了熱油,向頂端點綴的蔥花上滋啦啦一澆,端上桌時,青玉色的蔥花爆著獨有的清香。

“嘗嘗看。”

盛朗將麵前一碗麵攪拌好,與孫靜香麵前的一碗交換過來。孫靜香與王順便迫不及待地動起筷子。

王順大口一悶,咀嚼了兩下便張口散著熱氣道:“這也太香了,小朗……”他捏著筷子的手伸出大拇指,“你有兩把刷子……”

“唔……可以可以,確實好吃。”孫靜香唔唔地塞滿一嘴,“螺片又鮮又清甜,醬汁調得也好,就是這個麵要是換成我祖傳的手擀麵,那更是無敵了啊!哈哈。”

“我吃著這個就挺好,你那手擀麵,多費事啊!”王順大口吞咽著,神采飛揚,讚不絕口。

夏以臻也覺得很好吃。筷子翻拌間,帶有香葉氣息的淡色醬汁不斷從碗底翻上來,裹在每一根麵條上,直直湧入鼻腔。

寬麵入口,爽滑中溢著醬氣,海螺片也是又脆又爽滑,細細咀嚼,口口都能嘗出甜味。

她的腮幫子也因此塞得鼓鼓的,像一隻貪心的鼴鼠。

終於,在她試圖抬頭咽下大大一口的時候,撞上盛朗從高處瀉下的似笑非笑的目光。

“慢點兒吃,人在這呢,想吃多少都有。”

盛朗說著擰開一瓶橘子汽水,放到她麵前。又給王順和孫靜香倒了熱茶。

“謝謝…”夏以臻被猛然的悸動嗆出咳嗽。隻好鼓著腮幫,匆匆將嘴唇貼住瓶口,讓汽水順著唇舌滑入口腔,又路過咚咚跳動的心臟,給肺腑撞入一絲清冽。

打滿二氧化碳的橘子口味,大概是盛朗的偏愛,也的確像他這個人一樣,能在溫吞黏膩的夏日給人以難以言明的感官刺激。

孫靜香吃完麵條,又開始研究麵前的海腸撈飯。

勺子鏟下一大勺,米粒外包裹著晶亮的醬汁,黏糊糊的。又稠又彈的海腸夾雜其間,再配上剛斷生的韭菜段,還沒入口,鮮香便直衝後腦勺。

孫靜香滿臉寫著心疼:“小朗啊…你的這個撈飯也太下本了,這麼多海腸,這不能虧本吧……哎呦,我都心疼了…”

夏以臻:“奶奶,這又不是老婆餅,沒有老婆也行……海腸撈飯裡海腸不夠,會被罵死的。”

夏以臻在齊魯地區的美食紀錄片裡曾經看見過這道菜。

用大平盤子端上來,海腸鋪得滿滿的,打眼望去就寫滿了孔孟之鄉人民的忠厚樸實與重情好客。海腸放得不夠,就全然失去了這道菜的靈魂。

孫靜香瞪大雙眼:“我怎麼不知道啊,可這不得賣個幾十一盤啊,能有人買嗎?”

王順剛咽下一口,道:“靜香大姐,遊客都大老遠坐船來了,還能差這幾十塊錢嗎?來都來了,誰都想吃點有特色的。我看隻要好吃啊,貴點沒毛病!”

夏以臻也點點頭:“王叔說得對。而且海腸本來也不算便宜,處理起來又麻煩,隻要好吃,量足,賣貴一點大家都能理解。”

王順夾起一隻短短的海腸,半毫米厚薄,在兩隻筷子尖顫巍巍的,發著晶瑩的光亮:

“臻臻說到點子上了。這海腸兩頭帶刺,還帶著粘液,得挨個剪好,再把腸子括出來,反複用鹽搓,光洗海腸的水就要倒好幾盆呢!”但王順隨即又露出為難的神色,“小朗啊…這道菜走不上量,咱們真得賣貴點……”

夏以臻:“最好還要限量,一日隻做中午十份,晚上十份,來晚了就沒有。”

“對對對,那個詞兒怎麼說來著,‘饑餓營銷’!”王順揮動著手掌,“小朗隻有一個人,又要收錢又要上菜,總歸是忙不開,還不如就像臻臻說的,限量供應。”

“哎唷……你瞧瞧,現在這個世道,吃個飯這麼多彎彎繞。”孫靜香頗為感慨。

王順雙手撐在膝間,長長地喟歎著:“唉……這個時代變化太快了,年紀一大,光著腳都追不上了。像我們這種小個體,也真該多想想營銷技巧,看看自媒體,和年輕人多學習。”

孫靜香來了精神,對夏以臻說:“你聽見了嗎,你以後還攔著我看直播嗎?你奶奶我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愛趕個時髦,人活一輩子,啥也帶不走,就是該多多體驗,什麼好看看什麼,什麼愛吃吃什麼。”

“愛吃也不能這個吃法啊……”夏以臻看著奶奶吃光的盤子和鼓起來的肚皮…

“小朗,你可不能住幾天就走啊,你得長住下去,有你這手藝,奶奶不收你房租都願意!”孫靜香吃飽喝足,粗粗的嗓門裡,是對盛朗真摯的喜歡。

盛朗凝著笑:“嗯,不走。”

夏以臻盯著筷子尖,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繼而放下筷子道:“奶奶,你吃飽了我就送你上樓休息吧…”

“確實,血糖說上來就上來了…”

說著,孫靜香也耐不住開始嗬欠連天,她扶著椅背撐起自己沉重的身體,“今天起太早,小朗啊,奶奶就不和你客氣了……你做的飯……真行……”

“我扶你吧。”盛朗站起身道。

“沒關係,我一個人就可以。”夏以臻說完,托住孫靜香的胳膊,又抱歉地回望著盛朗,“這些臟盤子我一會下來再…”

“交給我吧。”

夏以臻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小院的每個角落都被蒙上一層青黑色的墨染。

睡醒的夏以臻的一時恍惚,已經不分晝夜,朦朦朧朧看到牆上的掛鐘,快九點了。

這一覺睡得她頭昏腦脹。

她懨懨從從床上爬起,踩上藤編的拖鞋,準備再去看看奶奶。

昨夜幫盛朗打掃完房間,已經是下半夜三點,匆匆睡了一會兒,又早起陪孫靜香去了醫院,實在是嚴重的睡眠不足。再加上連日以來,夏以臻都在為奶奶的檢查結果懸著心,睡眠質量也早已成了一種奢侈。

睡夢裡不是在到處找醫院,就是因夢到奶奶離開而哭泣……而蘇醒的瞬間,似乎又成為了另一場噩夢的開始。

隻不過在這場噩夢裡,夏以臻不能像睡夢中那樣糊裡糊塗,她必須強撐著精神,照顧好奶奶的一切。

回廊裡很靜,夏以臻整理了換洗內衣和睡衣,在洗漱前,先敲響了孫靜香的房門。

“奶奶,你躺下了嗎?要不要我打水給你泡泡腳再睡?”

屋裡安靜,夏以臻推門進去。床上並沒有孫靜香的歪著身子刷短視頻的影子,一反常態,奶奶正戴著老花鏡,伏在窗邊的木桌上寫字。

夏以臻愣了一下,蘊著笑好奇道:“老太太,寫什麼呢?”

在她的記憶裡,這樣的孫靜香隻在自己上幼兒園的時出現過,為的是教她數字“2”這隻小鵝不是趴著的,是站著的。

不知又是什麼事能讓這個好玩如命的老太太放棄手機,重拾鉛筆呢?

“我要把我這些年的經營經驗和煮麵手藝整理整理。”孫靜香說。

“整理這個乾嘛…”夏以臻意外,閒閒斜靠在窗前,“不會要當祖傳秘籍傳給我吧。”

孫靜香隻顧一筆一劃地書寫,頭也沒抬,“給你多可惜啊,我要給小朗的。”

“給盛朗?”

“嗯。”孫靜香認真得像一個退休老教授,“你奶奶我這隻老刁鷹,管他是騾子是馬,打眼跟前一過就知道,什麼時候也看不錯。盛朗這個孩子,我看行。”

“他……怎麼行的。”夏以臻扣著手指,睫毛垂在指尖。

“這孩子雖然年紀小,但知道自己是什麼,也知道自己要什麼。隻要知道這兩點,人就是穩的。”

孫靜香盯著鉛筆在舊筆記本上緩緩生出痕跡,很慢,又有些微微打顫,但每一筆都在被認真書寫,“彆看聽著容易,有的人,活一輩子都做不到。”

“是嗎…”

夏以臻的睫毛輕輕顫動。

她對孫靜香隻和盛朗相處了半天就得出這種結論倍感驚訝,但更多的,是種難以言說的欣喜。

她說不好這種開心的情緒是為什麼…她其實還想問問更多,諸如“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亦或者“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之類的問題……

但夏以臻又莫名心虛…最終隻含糊道:

“你還看出什麼了。”

孫靜香停下手中的筆,兩隻眼睛從老花鏡上方伸出來。

她盯著夏以臻半天,終於悠悠然說了句:

“看來你很關心他啊。”

“不是…剛剛不是你先提起他的嗎??是你說要把手藝傳給他。”

夏以臻心下一悸,耳邊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孫靜香將信將疑地收回目光,再次將視線對準紙上娑動的筆尖,“嗯。奶奶不知道你,反正奶奶是喜歡他。”

夏以臻立在窗前,手指扣著寫字台的邊緣…

“你喜歡就喜歡…彆拉上我。”

轉眸間,她看見台燈下放著隻瓷碗,裡麵是半隻咬過的蒸梨。

“哪來的蒸梨啊。”她匆匆問道。剛好岔開話題。

“哦。小朗送上來的。說用川貝母蒸的,睡前吃一碗晚上咳嗽不那麼難受。”

又是盛朗。夏以臻突然意識到,從盛朗搬進古宅的一刻起,有關“小朗”的話題似乎就岔不開了。

那時他向自己問過奶奶會不會半夜咳嗽,她嗯過一聲後,午後便在王順的車鬥裡看到了一包酥梨。如今搖身一變,又變成蒸梨被送進孫靜香房間。

究竟是會做海螺麵的租客……還是海螺王子本人出現了…夏以臻感到腦中是一片綺麗的混沌。

她的心再次像古城的月亮,高高地懸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