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臻來了，快，看看你叔編的提籃，提提意見。”
王順一見夏以臻，便孩子似的招手，又忙把手裡已經成型的小提籃舉起來。
他向盛朗努嘴，示意往外挪挪，空出中間的位置招呼夏以臻坐。
聽到王順的招呼，盛朗隻是匆匆抬起眼睛，在見到夏以臻的臉後便輕輕扯了扯嘴角，挪動了方寸。
夏以臻望著為她空出的小小位置，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她還是在一時錯亂的心跳裡，挨著盛朗坐了下來。
腳下鋪開的格子棉布上，整齊地碼著王順編製的提籃和拖鞋。說話的這一會兒，王順的臨時攤位前就走來兩個年輕女孩兒。
她們晃動著腕間新點綴的茉莉骨朵手鏈，又相互激動地勾著手腕，弓下身，笑盈盈地向盛朗詢問拖鞋價格。
盛朗的嘴唇並沒有從礦泉水瓶口離開，他隻是隨意且熟練地拿起王順的二維碼，淡然道：
“66一雙。古城很長的，累了記得提前買。彆把腳磨疼了。”
夏以臻看見兩個女孩用力咬著嘴唇，彼此的手指正暗戳戳地捏著對方的胳膊。如果再觀察細膩些，還能看到她們漾起緋色的耳廓……隨後，兩雙拖鞋被很痛快地買下來。
夏以臻悶悶地哼笑一聲，“行啊王叔，按這個速度，很快就供不應求了。”
王順隻是咧著嘴笑。看起來也對生意的起色十分滿足。他將手頭的一隻編織花籃收了尾，塞到夏以臻手中：
“看看這個怎麼樣。還得是你們女孩眼光好，我一個大老粗，想象力太有限。”
“行啊王叔！您這行動可也太快了。”
夏以臻的指尖旋轉著，提籃便像一隻玲瓏的花燈一般轉起來，“真好看啊。隻要不是太貴，我肯定會買。”
王順撓著頭，露出一口白牙，“那天聽你說完之後，我就一直在李大姐這裡找靈感，是拿荷花和向日葵的大小比著編的。這個小東西好看是好看，可總感覺缺點什麼……”
“缺根背帶呀！”夏以臻發出一聲驚呼，“加根編織帶就能斜背了，遊客還能空出手來拍照片，渴了也能買奶茶喝。又好看又實用。”
“這個主意好！天越來越熱了，我看小姑娘們路過，手裡都拿著冰飲料……”
“噢，說起飲料…”
夏以臻將話頭打斷，身體向王順傾了傾，“王叔李奶奶，你們在這賣東西要是熱了渴了，就喊我一聲，我給你們送水過來，可不敢亂喝外人的飲料啊。”
“現在社會上多的是新型詐騙，前腳請你喝飲料，喝完就宰你個狠的，都是套路。我前幾天剛被宰過一次。”
王順：“怎麼宰的？”
“一瓶兩塊五的飲料，轉眼賣你五塊。”
王順：“翻倍宰啊，那得小心了。咱們這突然火起來，人也雜，乾什麼的都有。”
王順歎著氣說完，又越過夏以臻對盛朗道：
“小朗，你剛聽見了嗎，你初來乍到的也得注意，彆讓人騙了。”
“好，我注意。”
在兩個人的夾心裡，夏以臻悄無聲息翻了個白眼。
李老太：“這兩天小朗一直請咱們喝水，咱們不會上這種當的。”
“小朗？你們認識？”夏以臻驚訝。
王順憨實地點頭一笑：“認識，不過也是剛認識。這兩天我們仨一直在一塊。”
“是嗎？”夏以臻偏頭問盛朗，“你坐在這裡乾什麼，不會是在物色下一個目標吧。”
“我數人頭。”
“數什麼人頭？”
“從古城進出的人頭。”
盛朗看向古城的眼神很晦澀。周遭的腳步紛紛攘攘，時間卻在他的眸間停滯了。
夏以臻：“數這個乾嘛呀。”
王順：“是想看看哪家店客戶多吧。小朗經濟困難，大三暑假想在咱們這打工賺學費呢。對了臻臻，他和你一樣也在燕市念大學，燕川大學金融係……哎喲真不簡單，這學習得多好啊。”
燕川大學，全國大學排名前三。
想要邁進燕川大學的門檻，高考分數底線是680。寒門貴子…夏以臻的腦海裡驀地冒出這樣的詞彙。
說起來，看盛朗舉手投足間疏落大方的樣子，實在不像貧困出身，這一點夏以臻很清楚。
她從小到大，無論走到哪裡，都帶著某種擺脫不掉的敏感和謹小慎微。奶奶的愛雖然可以縫縫補補，但她對奶奶的愛與責任，又讓這種謹小慎微被放得更大，她每走一步都不能錯，每說一句話都要過過腦編輯通順…
盛朗的身上，她嗅不出同樣的味道。相反，他很不一樣，有種她向往的淡然與“勝券在握”。
與此同時，盛朗修剪利落的鬢角，打磨圓潤的指甲，靠近脖頸皮膚卻依舊乾淨得雪白的T恤領口，以及湊近才能聞到的淡淡薄荷味道…每一寸的背後都顯示著他對自己的極高要求。
能考上燕川大學金融專業的寒門貴子…大概就是這樣的？但既然都是草根，夏以臻對那場“高價倒賣”也釋然了些許。
“你也是貧困生呀？”她問。
“‘也是’…？”
聽到夏以臻如此說，盛朗的雙眸短暫地從古城入口撤回。一張冷淡的臉落到夏以臻視線中的時候，他的一邊嘴角淺淺翹起，“原來你是貧困生。”
“是。我渾身隻有200塊錢了還要買你5塊一瓶的汽水……盛朗同學，就算你經濟困難，也應該想一些更好的賺錢方法，不該靠這種倒買倒賣賺錢。”
“可我隻賣給你一個人了。”
“你就不能誰也彆賣嗎？我欠你的呀…”
“那算我欠你的吧。”盛朗笑了笑，“以後還。”
……
天色尚未變暗，古城裡已經繁星般撐起五彩的花燈。海風輕曳間，斑斕的光亮將石板路兩旁的小攤位們照得彆有風姿。
這個在海霧裡沉寂多年的小島縣城，似乎終於在人民殷切的願望中蘇醒。
而當他睜開眼睛的這一刻，萬物光芒萬丈，隨之而來的，是淮島前所未有的繁鬨盛世。
人們熙熙攘攘地忙碌著，遊客在熱鬨叢生處留戀、駐足，小情侶們手牽著手，腕間的茉莉花手串留下淡淡的香氣…叫賣聲、歌聲，紛繁交織，這的確是今年夏天以前還看不到的景象。
夏以臻坐在盛朗和王順中間，三人望著眼前的景象，長久沒有說話。
夏以臻覺得自己像在看一部拍攝於身邊的紀錄片，記錄著家鄉在時光流轉中的變化。
一切好美，一切像一場旖旎的夢。
微風裡，夏以臻的發絲輕輕拂動，她的身體愜意地前後搖動著，似乎看到某種希望正在這片小島萌生。
終於，夏以臻長長地喟歎道：“王叔，你瞧，咱們這真是不一樣了。這條街我從小走到大，每塊磚我都踏過，竟沒發現它可以這麼美。誰能想到，淮島竟然也有夜生活了。”
王順的眼睛也閃動著，隨著眼前紛繁的熱鬨遊走，手指依舊在細軟的藤條間飛舞，“是啊，這樣一看，咱們小縣城也不差，小地方有小地方的美。”
“大城市也不是適合所有人，慢節奏的小日子也不錯嘛。平靜，安寧，自給自足。”
“小朗感覺怎麼樣？喜歡咱們這嗎？”王突然感興趣的躬身問道。
“喜歡，這很好。”
“那你看好哪家店了？這麼多新店，估計最近都在缺人手招人呢。”
“我想自己開店。”
“自己開店？”
夏以臻和王順幾乎同時發出驚歎。
“嗯。我在燕川大學天橋下有一個炒飯的夜攤。”
盛朗說這話的時候，雲淡風輕到像是在說自己口袋裡有兩塊錢…他拉扯的手指間，是那根褪去五官的小動物皮筋。很快，他直直的睫毛落入夏以臻的視線，“你…去過那條夜市吃東西嗎？”
“去過，但不多。”夏以臻垂下睫毛，盯著自己伸長搖晃的雙腳，“我大多吃食堂。”
“好吧。”
盛朗笑著點點頭，收回視線。
王順卻似乎很驚喜：“真沒看出你小小年紀竟然這麼能吃苦，夜攤是賺錢，就是太累人，你白天還要上學…”
“習慣就好了。”
盛朗淡然的聲音閒閒而過，夏以臻才發現盛朗寬鬆的白T下，掩飾著清晰的肌肉線條，不是很誇張突兀的凸起，但充滿健康的力量感。
雖然依舊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在熱騰騰的煙火裡將鍋顛起的樣子……
“你準備在我們這開一間炒飯店嗎？”夏以臻問。
“沒有。”盛朗搖搖頭，“在旅遊景區開店，還是應該有些本地特色。所以我這幾天也在想…”
夏以臻：“淮島特色？當然是海鮮呀。這裡四麵都是海，漁船比出租還多，遊客來了當然要吃海鮮了。”
王順點頭，“沒錯，咱們本地人吃慣了魚蝦蟹，不覺得有什麼，可來旅遊的好多都是內陸遊客，肯定是要嘗嘗的。你看那邊，新開了多少海鮮大排檔啊…專做遊客生意，貴的很嘞！但生意多火爆！”
王順收回熱情的手指，“我正好有幾個相熟的漁民朋友，每天早上都在港口賣新鮮海貨，好多飯店都在那收貨，明早我騎三輪帶你去看看。”
“這太麻煩你了王叔。”
“說啥呢小朗，來了淮島就是客。更何況，自從和你坐到一塊兒，這來往我攤子的女孩們啊，可多了十倍…”
“有沒有這麼誇張……”
夏以臻驚呼…………
先前不曾留心，可自王順說完，夏以臻發現周圍似乎真的憑空冒出不少女孩子。她們一簇簇路過，輕捂著議論的嘴唇，帶著笑的眉眼毫無例外地彙聚在盛朗身上……
下一秒就有一對很漂亮的女孩子走過來。
在買下兩雙拖鞋後，其中一個伸出手機，漲著緋紅的雙頰問盛朗：“你好，能加個好友，認識一下嗎？”
“抱歉，我不用微信。”
“啊……”誰懂知道這是拒絕的話。
女孩垂下頭。夏以臻似乎可以瞬間共情到她的失落。
“但一起買兩雙，可以便宜5塊。”盛朗隨即說。
他從口袋掏出一張5元的紙幣，又將拖鞋用塑料袋裝好，一起遞給女孩。女孩似乎開心了一點。
她們走後，王順不好意思道：“小朗，叔給你微信轉了5塊，你快收下。你幫叔照顧生意，哪能讓你貼錢。”
“沒事的，我不想彆人因為我影響旅行的心情。”
夏以臻不可思議道：“那麼好看的女孩…你怎麼忍心拒絕的，還騙她們說沒微信，你明明…”
“好看的女孩有很多，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從不加好看的女孩兒。”
夏以臻突然想起自己還躺在盛朗黑洞洞的通訊錄裡……
“誒你這什麼意思？”
“沒什麼。”
盛朗再次抬起頭向古城遙遙看去，嘴角蘊著不可言說的笑意。
王順笑著聽兩人說話，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驚呼道：“小朗，你要開店的話得早說啊，臻臻家的鋪子正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