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朗,我的夢裡你可以常來嗎?(1 / 1)

嶼上盛夏 螃姑 6307 字 3個月前

盛朗的父親盛玉麟,是在盛朗一歲時淨身出戶的。

可這種淨身出戶並不具備現實意義。盛玉麟的第二任妻子,是燕市小型餐飲公司——綠世餐飲的獨生女。

離婚不到兩個月,盛宸就出生了。

事實證明,盛宸的母親的確獨具慧眼。盛玉麟恍入富人世界後,翻雲覆雨,不僅令遲暮的綠世雄風重現,還頗有見地說:

“綠世,這個名字聽上去就不好。在資產世界,綠色太不吉利。而且綠世,律師?聽上去就有打不完的糾紛。我看,改為盛世比較好,餐飲盛世,這會是個不一樣的世界。”

於是,盛世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橫空出世。

綠世也就此改了姓。

盛朗從懂事起,就跟母親住在盛玉麟留下的一間老城區兩居室。

樓下一條街,清晨是早市,傍晚開夜市,不遠處還有連綿幾十米的菜場。

盛朗幾乎是在混合著煙火氣的叫賣聲裡長大的。日升月落,百姓匆忙的足跡來來往往,浸泡在市井間,盛朗生來就帶著某種令人心疼的乖覺。

在與盛玉麟離異後,盛朗敏銳地發現,母親並沒有給自己太多時間品嘗痛苦。她隻是在床邊的斜陽裡唯一一次匆匆抹了把眼淚,便弓身推起沉重的推車,像往日一般無彆,來到樓下的街市賣起小炒。

火焰與煙靄裡,她依然笑對著每一位街坊。

這原本就是她與盛玉麟白手起家的唯一飯碗。也是一個文化不多的婦女養大盛朗的唯一辦法。

這個道理盛玉麟也懂。

盛玉麟曾經靠鍋勺間翻騰的火苗,燃出了光芒耀眼的鈔票,又炒出了這間雖破卻能避風雨的兩居室。

隻可惜,炒勺翻滾再猛,也炒不出紅彤彤的股票市場。

盛朗的童年記憶裡,父親年輕的臉早已模糊。直至八歲,母親因癌症去世,他才被盛玉麟重新接回盛家彆墅,記憶裡才開始種下中年盛玉麟已然發福的身影。

盛朗在盛家的養育下一直讀到高中畢業。

少年的他儘量躲著繼母,繼母對他也尚客氣。

朝夕相處間,盛玉麟似乎過早地在盛朗身上發現了自己年輕的影子。

比起小兒子,他開始把更多的期望擱至盛朗身上。這種期望,更像是一種極端的控製,他不斷對盛朗這顆樹苗進行梳剪,嫁接……去掉頂端優勢…監控他生長的每一步。

而那個與盛朗相差一歲的弟弟,從盛朗進門那刻起似乎就永遠甩不掉了。

哥。

哥?

哥哥!

盛朗小時候的記憶裡,全是孤獨的盛宸黏糊糊的聲音。

盛朗並不恨盛宸,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恨盛玉麟。高考結束,盛朗將一張欠條推到盛玉麟麵前:

“我簽完字了,你填一下金額。”

欠條上清除寫著:盛朗八歲到十八歲期間,合計欠盛玉麟撫養費( )元,盛朗承諾二十二歲前,歸還完畢。欠款人:盛朗。

“多少錢,你算一下。但彆太誇張。”

盛朗將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說這句話的時候正無事發生一般向喉嚨裡倒著橙子汽水。他的喉結迅速湧動,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在咽下最後一口時,他說:

“另外,通知你,開學以後我就搬出去住了,以後不會再用你的錢,你也彆再找人跟著我。我希望這份欠條簽了以後,未來我們之間可以隻維持法律層麵的關係。你的盛世留給小宸,我不參與。我選擇的生活,也希望你不要插手。”

盛玉麟無法保持自己在公眾麵前慣有的風度,他的惱火蜂擁而上,瞬間將盛朗的欠條撕成碎片,又狠狠丟在這個已經比他高出一頭的兒子臉上。

盛朗不講話,從校服口袋裡再度拿出一張字條。

一樣的字跡,盛朗推向盛玉麟麵前,輕輕擱上一隻鋼筆:

“第一張原本就是為你泄憤寫的,可這張不是了。我希望我們之間可以先有男人該有的理智,再對話。”

“可以。”

聽到兒子這麼說,盛玉麟竟猝不及防地笑起來。

他莫名燃起一絲興奮!——長大成人的兒子,翅膀硬了的兒子……居然要和自己上同一張牌桌對話,這不能不令他重新審視已經成年的盛朗。

眼前,是一張需要仰視才能看清的淡漠的臉,眉眼間的稚氣早已褪去,取而代之,是幾分不容忽視與討價還價的冷峻。

披著一身鬆垮的校服,孤零零地孑立麵前,卻已經像一顆茁壯的樹,令人再也無法忽視他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

盛朗的性子出脫得太像年輕時的自己。冷靜、果斷、隱忍,還有些殘忍和老謀深算……

難怪盛朗住在身邊的這十年,隻在身體又長大時才會破格要求換新衣新鞋。吃飯也隻吃正餐,不會像調皮的盛宸那樣纏著自己要東要西。

十年……盛玉麟笑著搖搖頭……

原來為的就是欠條上的空格——十年前兒子便設定了這樣一個空格,並且希望空格裡未來填的,是個自己能還的起的數字。

牌桌上的遊戲,突然變得有意思了。

盛玉麟雙眉一挑,“沒問題,既然你想好了我就奉陪。從現在開始,我們就用男人的方式對話,這張欠條就當這是你的解約合同。”

盛玉麟交叉著雙手,抵在下巴斑駁的胡茬上:“不過在商言商。我養你十年,一年按五萬算,不多吧,你認為呢?”

“合理。”

“好。但你爸我,從不投資低回報率產品,按照一年十分利來算——”盛玉麟拿出計算器按下,“二十二歲前,你要還我……”

“80萬。”盛朗吞下一口汽水,“算好了,填上吧。”

盛玉麟的嘴角翹得詭秘,他旋下鋼筆帽,在字條空隙裡,填上捌拾萬圓整。又從抽屜裡拿出兩張白紙道:

“但你想上牌桌,手裡沒有牌是不行的。如果你按期還我八十萬,那就一切依你。可還不上呢?”

“這不可能。”

“成人的世界可沒有空口逞能。”

盛玉麟的眼神驟然變冷,“我看我們有必要再簽一份補充合同。首先,你不可以在賺錢還債的同時放棄學業,這沒問題吧?我不希望你因與我賭氣而成為一個文盲,這不理智。”

“當然,學費我也會自己出。”

“非常好。第二,錢的來源必須合法。同時,你不可以拿我盛玉麟,盛世集團,以及任何與盛家有關的一切,作為賺錢的噱頭。更不可以開口向盛家要錢。不然,這可對不起你偉大而高潔的誌向。”

“可以。”盛朗清俊的下巴微微點動。

“OK,那就剩最後一條…如果盛朗二十二歲前還不上……”盛玉麟念念有詞,動筆寫下,“那就必須按照盛玉麟先生的設計,出國讀書,一年後回來進盛世從頭做起。”

直到這裡,盛朗第一次沉默。這個代價似乎超過了他的設想。

盛玉麟的嘴角有些得意。商業雜誌的封麵人物,總是可以於無聲處精準抓住對手軟肋,這是盛玉麟經商多年練就的基本功。

對待羽翼未豐的兒子,顯然大材小用。

盛玉麟作出一副抱歉的表情,雙手一攤,“也許你覺得代價很大,但我失去你這個兒子的代價同樣也很大。但這就是遊戲的好玩之處,也是一種商業公平。如果你不接受,那我們可以……”

“不用了,就照你說的辦。”

盛朗迅速提筆簽下名字。又在盛玉麟早已準備好的印泥上,蘸了一指紅色,不由分說地摁下去。

盛玉麟鼓掌,“很好,想好就乾,是我盛玉麟的兒子。這份合同我會交給公證人員,一式兩份照章辦事,這才是你要的成熟男人之間的理智行為。”

他將合同疊起收入抽屜,

“另外,叮囑你一下,彆想在我這裡鑽空子,不然我會讓你付出更沉重的代價,我從不拿盛世的未來開玩笑。”

“嗯。”

盛朗的喉嚨裡悶出淺淺一聲,隨即拎起書包帶,“沒事我就走了。”

“站住。就是有再多錢要賺,也不急於這兩分鐘吧,現在就想不認我這個爸了?”

盛玉麟陷入沙發,笑著翹起二郎腿,“你準備拿什麼賺錢,想必這不涉及你的商業機密吧。”

“炒菜。你年輕時怎麼炒,我就怎麼炒,這沒問題吧?想必也不涉及你的商業機密吧。”

盛玉麟仰頭大笑——他再也忍不住,兒子簡直就是另一隻商人世界的小狼,他發自心底滿意地喟歎:

“很好很好,不懼微末,有我年輕的影子。我還擔心你要把你媽媽的那套房子賣掉呢!我提醒你,那套房子隻有五十幾平,賣掉恐怕隻夠利息。”

“盛玉麟,我沒你那麼絕情。”

“兒子,你長大就會明白,絕情未必是壞事情。至少,先絕情的人不痛苦。”

“隨你。走了。”

望著盛朗毫無留戀的身影,盛玉麟並無分毫擔心。

他炒了十年小炒才在這個城市落腳,做個體戶開火顛勺要吃多少苦,他可比羽翼未豐的盛朗清楚得多。

況且,混跡江湖多年,盛玉麟太懂人性。年輕的盛朗根本無從想象四年後,把用血汗換來的80萬傾囊而出時的痛苦。

那時兒子就會發現,眼前最理智的選擇,就是存好這80萬,而後乖乖拿著盛玉麟給他買好的機票,出國念書。

待有朝一日榮歸盛世,他搖身一變就是坐擁金錢地位學曆的青年才俊。坐上盛世的頭把交椅,流金溢彩的人生正在盛景大樓的周圍向他張開雙臂…

到時。恩恩怨怨,不值一提。

盛玉麟想到此處,哼著京劇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他看到了結局,卻依舊高興眼前盛朗放出豪言,重複走自己走過的路,受自己受過的苦,吃自己吃過的虧。

隻有那樣,他才會會更像自己……

才會真正理解一個站在盛世集團金字塔頂尖的人是如何高處不勝寒。

“哥,事實證明,你還是賭輸了。”

……

“爸爸那樣對她是很過分,可她全怪到你一個人頭上也沒道理。”

……

“你又沒騙過她好不好!甚至她奶奶救命的錢還有那些錢…都是你出的!”

……

“說真的哥,要不是你攔著我告訴她,以我的手段她早就回到你身邊了。”

……

“哥!這些年你變得太多了,沉默多了,也畏首畏尾的……你年輕時的氣盛呢?拿出來啊!”

……

“哥,哥哥!”

……

“你,可以安靜一會嗎?”

盛朗終於偏過頭望著盛宸,帶著一臉冷峻的低壓。

他不明白,商界以冷臉和惜字如金聞名的史上最年輕總裁盛宸……為什麼一到自己身邊就像個足球解說一樣,聒噪個沒完。

盛朗站在後座車門旁,將一隻手伸進夏以臻的頸下,另一隻手滑進她的膝間,讓夏以臻全部的身體,都傾斜著沉入自己懷中。

她溫熱的臉,瞬間貼上他燥熱的胸膛。

“去,把傘打好。”

盛朗的側臉輕輕一擺,盛宸隨即怒其不爭地搖搖頭,繞到一側,將一隻黑色大傘胡亂撐到三人頭頂。

“打好,彆淋到她。”

“哎呀知道啦!”

盛宸狂躁。卻又唯他哥是從地將傘直直打好,護住夏以臻的腦袋。

盛朗的房間滿布冷靜的灰色調。

去繁就簡,除了床和沙發被乾淨的棉麻織物覆蓋,其餘基本都是盛朗親手製作的簡易木製品。

每一件雖都談不上完美,殘缺、褪色、裂紋,分布在目之所及的每一處設計裡…但他們結合在一起,卻給人一種被時間洗禮後的舒緩、寧靜。

黑暗裡,夏以臻偎在盛朗懷中。此刻,她似乎被遺留在一片無儘的汪洋,眼前是波濤翻湧的深海。

她昏昏沉沉,一種隨夢境放逐的眩暈,讓她無法分清自己置身何處。

她隻覺得身體的燥熱消散了,寒冷的海水正在吞噬她。

“冷…”她發出幾不可查的一聲囁嚅。

“嗯?什麼。”

盛朗的臉向她貼去,卻沒有聽到更多聲音。

夏以臻貼在盛朗的胸口,勉勉強強睜開迷離的雙眼。一隻胳膊像挽住海上的浮木,繞過盛朗的脖頸。

見夏以臻昏沉,盛朗解開一隻手,單手撈起一隻枕頭靠在床頭,又輕輕將夏以臻的身體放上床。

夏以臻就這麼乖乖地靠住,幾縷發絲懶散地垂落在頰邊,一隻腳懶懶地垂在床沿,高跟鞋早已不知去處。

盛朗在床頭點起一隻寧神的香薰蠟燭,房間裡終於不僅僅是幽暗不明的月光。

安頓好夏以臻,他才終於得以彎下身,兩隻胳膊撐在她身側,一張臉湊到她視線平行的地方:

“你剛剛說什麼?”

“盛朗,我冷。”

夏以臻的睫毛顫動著抬起,兩隻胳膊順勢圍住盛朗的脖子,盯著盛朗緊縮的眉宇,隨後用冰涼的指尖,撫過他隆起的眉骨,熾熱的眼眸,高聳的鼻梁,最後停在他的唇間……

醉意朦朧的視線裡,一切好像隻是六年前小淮島上普通的一晚。

濕潤的涼風穿過木窗,正吹入奶奶的青瓦房,遠處似乎還有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

沒錯。

這是一場關於六年前的夢。

夏以臻唇角輕輕上揚……好久不見了,盛朗。

“這是夢嗎?”她問。

“也許,你該睡了,乖。”

盛朗何嘗不覺得一切像場夢。他墊了墊夏以臻腰後的枕頭,輕柔地扶住她的身體,令她下墜。

“果然是夢。”

夏以臻澀然一笑,僵住一瞬。就在這一瞬,心底有個聲音突然說——

既然是夢……

還好是夢……

那不若就放肆一點。

她捧起盛朗的頜角,濕漉漉的睫毛低低垂著,眼前的盛朗還是一如六年前好看得令人不敢瀆視……

但既然是夢…夏以臻的指尖撫摸著盛朗的唇角,終於不顧一切地靠近…輕輕咬住他柔軟的嘴唇。

盛朗一顫,攥住她的手腕瞬間僵住。

她不肯就此停滯,又狠狠含住盛朗的下唇 ,溫熱的潮濕從齒間萌生,盛朗地身體克製地凝在原地…夏以臻確定這的確是在夢裡,不然,盛朗年輕而熾熱的吻一定早已潮水般襲來,會吻得她難以呼吸。

夏以臻閉上眼睛,睫毛在盛朗的皮膚上輕輕掃過。

她輕吮著,一口,兩口…盛朗的手終於繳械投降,從她的腕子上鬆開,下一秒,輕柔掌上她的腰身。

濡濕的雙唇間,某種蠕動的生命體似乎正在生長……

好久沒有這樣的夢了。

夏以臻的唇齒間是盛朗久違的熾熱,她的頸邊,還飄著熟悉的薄荷味。她懷念的一切,竟然裹挾著一起出現,她極力讓自己的大腦向夢境中深陷…

“盛朗……”

“嗯……”

“我的夢裡,你可以常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