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紹嫋看著皇宮裡的數人，招手定住了守門士兵和驚嚇住的丫鬟。
憑著內心那股感覺，他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是躺在最裡層的，
被百花包裹住的女人。
他一步步走進去，推開房門，邁過門檻，他內心越發冰冷，他感受不到那女人的一呼一吸，甚至，他能嗅到死亡的味道，以及看見瘮人的白骨。
撩開在空中揮舞的紗簾，一股好聽的古箏曲傳來。
他看向五指揮動的男人，
對方有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真是卑賤的凡人，”
紹嫋猜到他就是方素檸口中的葉殷。
葉殷終於停下了。
他睜開眼睛，那雙眼睛裡竟然全是紅色眼珠。
密密麻麻的。
很快，他臉上的皮肉仿佛融化了的雪，化成一攤亮晶晶的細翡翠，還未粘到地上，就統統消失不見了。
一股白光籠罩著他。
白光猛烈得紹嫋抬手擋住，幾乎刹那間，白光立刻暗淡了下來，仿佛剛才的一切是夢。
紹嫋看著葉殷，葉殷看著他。
兩人對峙中，紹嫋瞳孔裡的葉殷已經完全變了一幅模樣。
俊美無匹的臉龐，不似紹嫋的具有攻擊性，反之，還帶著一絲妖魅。
“是你，”
紹嫋認出了他，“神宗派第一任弟子夜嬰，也是凡間首位修成仙的人類，但我記得，千年前，你為了一個女人，闖入魔禁，成了墜仙。”
葉殷沒有理他，“紹嫋，方素檸呢。”
紹嫋冷哼一口氣，打了個響指，他們麵前突然出現了一麵白色的幻鏡。
冰天雪地裡。
一抹藍色的身影顯得無比閉眼。
葉殷本來就是利用了方素檸，明明知道自己不愛她，可是親眼看見她這副模樣，他竟然也會心痛。
是同情吧，
他想。
…
“素檸…醒醒。”
一陣推搡的嘈雜，方素檸感受到了熟悉的香味。
“是誰？”
她看著麵前茫茫的黑色，苦笑，“是葉殷嗎？”
抱著她的葉殷頓住，他忘記自己已經換回了原本的模樣，這個樣子並不是方素檸所認識的，也不是方素檸所愛之人的。
他下意識想解釋，可是看著她手裡已經到手的流珠，煩躁地想自己為什麼要解釋。
他要坦白一切。
坦白他雖是葉殷，但他的臉是偷了彆人的，就連她的那份感情，也是他刻意偷來、為了利誘她從禁地取來秘籍。
為了這個做局，他甚至連自己的記憶都封鎖了，直到今天，在目的達成的今天，他的記憶才自動恢複。
他本來就該要坦白一切。
因為這樣，他內心的愧疚才會好受些，才不會有那麼重的負罪感，是方素檸心甘情願去為他取來的。
況且方素檸遲早有一天也要取出來秘籍，因為整個神宗派，隻有她是華發仙尊的親傳弟子，她遲早都是要進入禁地，通過挑戰，拿到秘籍。
隻不過，她不一定非要拿到，且遲早也能升仙。
是這個女人太傻了。
“葉殷，你怎麼不回答？”
方素檸的手在空中漫無目的地揮舞，似乎找不到他。
葉殷這時才意識到，
她的眼睛瞎了。
他還沒鬆了的一口氣在看見女人骨肉糜爛分離的手時，又提了起來。
骨肉連著皮肉，似田間稻草人的手。
可是，在一個月以前，甚至在他們圓房的不久前，這隻手白嫩如明月，曾經緊緊地摟住他的脖頸。
而今，物是人非。
他可以告訴她，他應該可憐她，應該告訴她為之付出的一切都不值得。
因為他並不是紹嫋。
他不愛她，他愚弄了她和紹嫋的愛情，偷了紹嫋的記憶，為了複活自己輪回幾次愛而不得的心上人。
“素檸…那秘籍，拿來了嗎？”
葉殷看向流珠，問。
“拿來了…真的。”
方素檸念了一個口訣，半空中突然出現一個流珠，一道白光閃現，空白的雪地上多了一本秘籍。
江湖人多少高人趨之若鶩，求而不得的秘籍，而他隻用一句話，這個傻女人就會上刀山下火海地為他取來。
他的喜悅是真的，
愧疚不亞於喜悅…也是真的。
“葉殷，有了這本秘籍後，無論是誰修成了仙體都無所謂，一定有一個為世為民的心，救回公主後，一定要降妖除魔，魔尊已經破除了封印，不能再讓他塗炭了世間生靈。”
葉殷遲遲沒有出聲。
“葉殷，這世間恩怨不過一縷炊煙，人死如燈滅，已經逝去的就不必在意了。”
葉殷的喉嚨發疼，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化成了一灘小水珠。
怎麼會不在意…
它隻會從一種形式變成另外一種形式。
“素檸，我會救好你的。”
方素檸看著黑蒙蒙的一切，意識越發淡薄，大雪紛飛，冷風呼嘯的聲音她都開始聽不見了，命運之手將她的生命慢慢按下了暫停。
世間未來的一切，她都將被排除在外了，再也參與不了世間的點點滴滴。
若有幸，屍骨化為春泥，養護底下這小塊地上的花草，也算一點贖罪吧？
她無奈道，“葉殷，一個人修成仙體後，隻能複活一個人，而那人，必須是公主啊。”
為什麼她這麼篤定他會救公主？是她發現了什麼嗎？
葉殷心亂如麻。
“傻瓜，因為你答應過皇上，違抗王命，是要被滿門抄斬的，”彌留之際，人都會回想起生前美好的記憶，方素檸此刻無比讚同這個觀點。
“我收養的那隻兔子，彆給我煲湯喂給公主哦，雖然它咬過公主的裙角，但它不是故意的。”
葉殷抱住她的雙臂忍不住收緊，卻聽見骨骼斷裂的聲音，來自懷裡的方素檸，他慌措中，又崩潰的聽見一寸又一寸的斷裂聲。
她的骨骼是無比的脆弱。
方才是每個關節的骨節都斷了，
而此刻，是一寸連著一寸、一點連著一點，一粒連著一粒。
都在她的身體裡，無比細小聲音，都在她的體內響起，在葉殷耳畔被放大數倍，葉殷內心那處冰山崩潰決堤。
他的雙手抬起，顫抖著，想抱住方素檸，可惜，到最後一縷寒風刮過，他的臉火辣辣的疼，像被人扇了一記耳光。
懷裡空空蕩蕩。
他早就忘了，方素檸不似凡人，也不似仙，所以不似凡人留有屍骨，也不似仙消玉損。
而是，骨骼斷裂成粉末狀，血肉融化為液體，最終融入這世間，變成養分，無法完整安葬。
方素檸在他良心上劃了一處口子，葉殷茫然地看向四周，同樣是白雪皚皚的一切，此刻他竟然覺得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