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裡群峰重重,雲繞鶴影,九千年宗門興衰,晝光明盛。
來風山是修真界中流砥柱的門派,距今已有幾千年的曆史,每年的收徒大典報名者眾,幾乎能填滿河流,但能登上天門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一年一度的來風山收徒大典正在舉行,如今已是尾聲。外門弟子領了門派有了著落,卻還剩七人進入大殿,預備被掌門或峰主收為入門弟子。
得了空閒的眾多弟子望向主峰,議論紛紛:“不知誰人能得青眼,成為掌門的入室弟子?”
“聽聞空蕪仙尊也要收徒。這還是頭一遭!誰這麼幸運,能當他的首徒?”
“空蕪仙尊當年一劍九霄,霽月風光,威名遠揚,誰能當他的首徒,定是前生修來的十世緣分了。”
眾徒說起師長秘聞,真是刺激又膽戰心驚。議論過後,又心生好奇:那位仙尊已然許久不出,不知今日可能窺見容顏?
卻不知他們的話題中心正在大殿之中,百無聊賴地發了會兒呆,緊而咂咂嘴,覺得舌根發澀,得潤潤。
“師弟,有沒有酒?”
秦尤許歪了半邊身子,大庭廣眾之下光明正大與平昏曉說悄悄話。
他的師弟平昏曉,也是來風山的掌門,聽聞此語後看他:“師兄哪,閉關多年,你為何還是改不了嗜酒的惡習?”
秦尤許道:“少說廢話,我看到在你袖子裡了,快給我。”
坐在平昏曉另一邊的塗桑峰峰主葉嘶春冷笑道:“你再不給他,信不信等會兒他扒著你的衣袖搶?”
秦尤許:“師弟說話怎麼夾槍夾棒的?不過是上回偷了你幾個桃子,至於記到現在麼?”
葉嘶春氣結道:“‘幾個桃子’?秦尤許,碧玉桃百年一結果,所得不過二三十,你一人又吃又啃的,不知浪費了多少!”
秦尤許老神在在:“種了不就是給人吃的?這怎麼能叫浪費?還有啊師弟,你怎能直呼師兄姓名呢?真是大逆不道。”
“……你!”葉嘶春低低地罵了一句,擼袖子的手都抬起來了。
眼看著秦尤許就要被打,平昏曉趕緊使了個眼色,一直當自己不存在的照劍峰峰主何泉九把葉嘶春按住,平昏曉從左袖子裡掏出一小壇桃花釀遞給酒鬼,歎氣道:“莫要醉過去……”
秦尤許已往嘴裡倒了一口,含糊應了一聲,不知是聽了還是沒聽。
平昏曉一看他那雙蒙著細霧的桃花眼,便知道師兄將自己的話當成了耳邊風。葉嘶春直接不給麵子地哼笑起來,掙開何泉九道:“你們就寵著他吧。”
自小時起,秦尤許便任性又恣意,全無大師兄的架子,門派中眾多事務,居然都是由平昏曉葉嘶春等幾個師弟來處理,他們糊裡糊塗地,有時候還得反過來照顧他這大師兄,也算是一樁趣聞了。
如今已是一峰之主,還是那麼任性……平昏曉無奈搖頭,將目光投向走進大殿的幾個少年。
說是少年,實則還都是十二三歲的孩子,臉上依稀殘留著幾分稚氣,但看上去目光清明,兼之他們闖過了縮關陣,可見心智堅定,是培養一番後,將來都能成為頂梁柱的好苗子。
又見少年之中,兩人左佩刀,右備容臭,家世想來富貴;四人衣裳整潔,麵目清白,雖無富貴,應當也是小康之家;唯一格格不入的是個看上去尤為瘦弱的小少年,衣衫襤褸、頭發打結,叫人懷疑他剛從垃圾堆中爬上來。
平昏曉把剛才的鬨劇都拋到腦後,不疾不徐,聲音中帶著一宗之師的威嚴,問道:“你們來自何方,作何姓名,欲求何物?”
小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家世普通的小孩有些畏縮,兩個穿著富貴的先站了出來。
一個是男孩,梳著長馬尾,眉眼桀驁張揚,說話時不卑不亢:“啟稟師長,我名東虛悼,這是我妹妹東虛蟬。”
一個是女孩,也梳著長馬尾,發上墜著瑪瑙珠配,眉眼與東虛悼如出一轍的明豔自信,說話時活潑飛揚:“我們來自扶翎東虛,欲拜師長,求通天大道。”
平昏曉問:“扶翎東虛家主東虛酩是你們什麼人?”
東虛悼答:“正是家父。”
秦尤許也同時在心裡問:【他們是那對炮灰雙子?】
係統掃描了一下,點頭道:【對,他們家世顯赫,是男主的鐵杆粉絲,最初和反派沒什麼往來,後來因為擋了反派的路,被順手殺了。】
秦尤許醉眼迷蒙,也見得兩個小少年眉眼間自信飛揚、氣勢非凡,若放在現代,必然是人人稱讚的大家之子,將來有一番事業的。卻不想在故事中,他們也隻能算是炮灰。
還是筆墨不多、仿佛興之所至就被寫死了的炮灰。
他不禁抱怨:【這麼可怕的世界,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我?】
係統:【因為您是最適合執行這個任務的人選。】
秦尤許哼道:【我哪裡合適?】
秦尤許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來自二十一世紀。閒暇之餘他百無聊賴,陸陸續續地看完了一本上百萬字的小說,對其中和他同名同姓的大反派的炮灰師尊印象深刻。
卻不想,一場車禍讓他魂飛天外,係統將他帶到了這個世界,他竟真成了那個——欺淩反派、令反派黑化滅世的炮灰師尊。
一轉眼,他都已來了上百年。
這百年來,他隨心所欲得仁善,全無原文中刻薄寡恩的師尊模樣。按理來說,他這樣的,得被約定俗成的“OOC係統”電成傻逼。
但係統卻堅定不移、鏗鏘有力地答:【經過3504671359次檢測對比,您是唯一的人選,是最適合的靈魂。】
秦尤許喝酒容易上臉,此時兩頰已有薄紅,眯著眼時,眼波流轉真如春水,不知是夢是醒。
但他在腦海中的聲音聽來竟有些冷淡:【我覺得我一點都不適合。】
【你們口中的空蕪,是個薄情寡義、心狠手辣的混蛋,對反派動手毫無心理負擔,能讓後者在雪地中跪個三天三夜,罔顧人命。】
【但我不敢殺人,也絕不會刻薄一個小孩。你讓我執行任務,真的不怕我把人養成偉光正的正派之光?】
係統樂嗬嗬道:【您就彆想推脫了。如果能把人養成正道的光芒,那我們也認了——但您彆想跑。】
總之說來說去就一句話:你就是被抓壯丁了,嘿嘿,插翅難飛。
秦尤許:【……】
秦尤許垂下眼,縱使心中早已接受了自己“在現實世界死亡、被係統抓取了靈魂來到異世成為反派的炮灰師尊”的命運,可直到這一刻,他都覺得不真實。
——怎麼偏偏就是他呢?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秦尤許惆悵地把最後一滴酒倒進嘴裡,目光飄到了大殿角落的小孩身上。
扶翎東虛是大陸之南的修真世家,勢力龐大,東虛悼和東虛蟬作為少主,可謂是前途無量。一時之間,兩人挺直了胸膛站在大殿中央,享受著眾人的目光,表情流露出自信與坦然。
相比之下,其餘五個人便如同孔雀的灰羽般平淡無奇。四個普通衣著的小少年還好一些,唯一孤苦伶仃的那個卻真如塵埃一般,不惹人半點在意了。
——他卻偏偏是這大陸後來的天字第一號反派,嬴遂白。
此時,大反派正站在盤雲柱的陰影下,一雙眼不動聲色地打量殿中的人。
他先是看向最上首的掌門平昏曉,緊接著是主事靈植靈種的塗桑峰峰主,再是主修劍與征伐的照劍鋒峰主,再然後是主療愈與醫理的翠融峰峰主……最後是空蕪峰峰主。
秦尤許。
小少年的目光本已經十分隱晦。但不巧,正好與秦尤許隨意的一瞥撞上了。坐著不太正型的青年看著他,眼尾一挑,忽而輕笑了一聲。
他的心不上不下地跳了,很快又平複下來。
這廂,秦尤許晃了晃酒瓶,扔進了袖子裡,突兀開口道:“那小孩兒——對,就是你,你叫什麼名字?”
平昏曉詢問另外四個小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詫異看向師兄,後者並不看他,不知何時已經盤起了腿,一隻手托著下巴,一隻手則搭在膝蓋上,一雙桃花眼流露出玩味的笑意來,卻是看向了角落的小少年。
平昏曉默默把製止的話吞了回去,得,這人又醉了。
他神情和藹,將四個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也將注意力放到了角落的小少年身上,微笑道:“既然空蕪問了,你便答他。”
空蕪是秦尤許的字,也是封號。平昏曉雖是師弟,但身為掌門,自然能夠這樣叫他。
秦尤許輕飄飄地看了眼便宜師弟,葉嘶春在平昏曉旁邊齜牙咧嘴地無聲喊他“空、蕪”,他把目光移開了,聽見那少年站了出來,聲音有些抖:“我……我,我沒有名字。”
再仔細打量,才發現他容貌應是相當俊美的。隻是神情畏縮,也瑟縮著肩膀,看上去氣質就輸了他人七分。
秦尤許的重點卻不在這裡。他“嗯?”了一聲道:“沒有名字?”
少年點了點頭。
他於是不假思索道:“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可好?”
話已出口,卻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連那上輩子經曆了眾多風波的嬴遂白,都有些訝異地抬起了頭,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的偽裝。
給他……取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