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1 / 1)

徐複禎猝不及防見了他,隻覺得心跳加速,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秦蕭。

而且是她記憶裡的那個秦蕭,跟她青梅竹馬一塊長大、事事以她為先的秦蕭。

他那時初入仕途,身上多了一絲穩重,卻還會在她麵前表露少年般的狡黠。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好像自王今瀾來了之後她記憶裡的那個少年秦蕭就消失了,要是王今瀾沒有出現就好了。

徐複禎隻覺得眼前蒙上了一層水霧,黃浸浸的燈光落進眼裡,和著淚光波粼一閃,麵前的秦蕭與記憶中的秦蕭重合起來。

他臉上的笑意變成了疏離的冷漠,為了王今瀾拿硯台砸她;明明娶到了王今瀾,卻還要誣陷她的名節留住她;明知道王今瀾磋磨為難她,卻從不過問。

徐複禎僵在了原地,指尖卻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秦蕭大步走了進來,俊容上帶了一絲擔憂:“怎的臉色這樣蒼白?”

徐複禎回過神來,竭力抑製住心裡的驚濤駭浪,微微彆過臉道:“是有些不舒服。”

秦蕭柔聲道:“聽說你病了,我很掛念。母親那邊又傳了話,讓我今後不要隨意在後院走動。我尋了個空,偷偷過來瞧你的。”

徐複禎心中暗罵一聲:誰稀罕你過來?

麵上卻勉強笑道:“有勞世子關心,如今已經好多了。既然夫人發了話,天色又晚了,世子還是避忌著些,不該過來的。”

秦蕭挨著她坐下,道:“禎妹妹,你惱我了是不是?”

徐複禎悶聲道:“沒有。”

秦蕭道:“我知道你派人去看了霍介陵。”

徐複禎一驚。這麼快就被他知道了?

她正想著怎麼辯解,秦蕭又道:“若是尋常人打殺了便罷了。可他說起來也是士族,又在我手下當過差,我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不能寒了其他人的心。”

他伸出手籠住徐複禎緊攥的手背,道:“你若是嫌處置得輕了,等把他趕出京城,我再找人了結了他,可好?”

他竟然以為她惱的是對霍巡的處罰不夠重!

他怎麼能輕飄飄地說出要人性命的話?

徐複禎又是驚又是怕,隻覺得靠近他那一側的肌膚都僵麻了。

她不動聲色地抽出被他籠著的手,故作氣惱道:“一個螻蟻而已,我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世子嫌我煩,我以後不到前院去就是了。”

秦蕭失聲笑道:“原來你惱的是這件事。我不是嫌你煩,是怕那些粗人衝撞你。否則,你就是睡到前院去,我也沒有一絲意見。”

徐複禎一心想把他請走,故意裝作被他逗笑的樣子,嗔道:“誰要睡你那前院?這次就原諒你一回。往後若是再跟我說重話,那是決計不會理你了。”

秦蕭忙道:“再不會了。隻是母親發了話不讓隨意在後院走動,你若有什麼事,叫丫鬟傳話給我的小廝就是。我悄悄過來看你。”

徐複禎巴不得他趕緊走,忙順坡下驢道:“知道了。那世子快回去吧,省得給姑母的人瞧見了,又要遭一頓責了。”

秦蕭微笑道:“還叫世子?”

徐複禎一僵,不情不願地喊了聲“宗之哥哥”。

秦蕭哈哈大笑,這才接過錦英遞過來的罩衫,轉身離去了。

徐複禎長長地舒了口氣。

錦英出去送秦蕭了,水嵐見屋裡隻剩她們倆,於是上前悄悄問道:“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歡世子了?”

徐複禎嚇了一跳:“這麼明顯?”

水嵐道:“我天天隨侍小姐左右,有什麼變化我看不出來?我覺得,小姐病好了之後有些不一樣了。”

徐複禎有些心虛地摸了摸臉,道:“哪裡不一樣了?”

水嵐沉思道:“小姐還是小姐,就是變得有些……離經叛道了!嗯,我也不知道這個詞是不是這樣用的。”

徐複禎有些惆悵:“你覺得離經叛道是好事嗎?”

水嵐道:“離經叛道的小姐好像更有主見了,那應該是好事吧!”

主見!

徐複禎心中好像有根弦被撥動了。

她前世最缺乏的就是主見。所以沒有姑母給她撐腰後,麵對王秦二人的擺布,她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哭哭啼啼地任人宰割。

這樣看,重生確實是件好事。

……

這幾日她日子過得格外舒心。

最初重生的兩天裡徐複禎如驚弓之鳥般,醒來以後總要環顧四周,確認自己還在晚棠院裡才放下心來。

徐夫人憐她病中,不許旁人過來打擾,每日又讓小廚房單獨做好膳食送過來。

如今再想起從前睡在柴房裡食不果腹、病痛交織的日子,簡直恍若隔世。

胡大夫得了吩咐,隔日便過來診一次脈。

其實徐複禎並不覺得有什麼不適,她如今的身體比起重生前要好太多。她倒是有些記掛霍巡的傷情,旁敲側擊地朝胡大夫要了幾味治外傷的上好藥膏。

胡大夫來了兩回,她的病也算好全了。

侯府的姐妹得了信,都過來看她。

長興侯膝下有五個姑娘:

大姑娘秦念如是徐夫人所出,兩年前嫁給了禦史大夫馮禐的次子;

庶出的二姑娘早夭;

三姑娘秦惠如也是徐夫人所出,比徐複禎要小八個月;

四姑娘秦思如是文姨娘所出,比秦惠如要小兩個月;

五姑娘秦懋如是楊姨娘所出,今年才五歲。

因著三、四姑娘與徐複禎年紀相仿,是以姊妹們總在一處玩耍。

後來秦蕭和王今瀾成婚後,她們兩個也相繼出閣,對於她後來在侯府裡的艱難處境,她們也插不上手。

是以徐複禎對她們兩個倒沒什麼心結,三姊妹聚在一起仍像從前一般。

三人在屋子裡說了一會話,秦惠如便道:“老待在屋裡有什麼意思,要不去玩葉子戲吧。現在天氣也涼了,正好到外邊涼亭上打牌。”

秦思如聞言也是讚同,道:“禎姐姐這一病,連帶著我們也悶得慌。”

於是三人相攜走到外邊涼亭上,因著人數不夠,便拉了水嵐湊數,四人圍坐著打牌。

在旁人眼中她隻是病了數日,可事實上徐複禎已有快三年沒有玩過葉子戲了,手生了不少。即使水嵐拚命給她放水,還是連輸了好幾把。

秦惠如笑道:“禎姐姐莫不是病糊塗了,怎麼今兒老是輸!”

秦思如附和道:“早知道賭注下大一點。下一把就罰禎姐姐做幾條手絹吧!”

秦惠如拍手笑道:“那正好,母親老是嫌我針線做得差,就讓禎姐姐給我做幾個荷包交差。”

徐複禎臉上的笑微微一凝。

她的女紅做得最好,平時也不吝給姊妹們送些自己做的錦帕荷包。

當初秦蕭用來汙蔑她名節的那條帶血帕子就是她送給王今瀾的,可也偏偏因著那方帕子是她繡的,直接讓她百口莫辯,連姑母都信了她和秦蕭有苟且!

徐複禎將手裡的葉子牌往桌上一扔,道:“不給,誰我都不給,想要就自己做去。”

秦惠如臉上有些掛不住,道:“不就幾個荷包嘛?還當個寶似的,至於這麼小氣嗎。”

秦思如忙打圓場道:“針線最是費神的,禎姐姐病著呢,怎麼好叫她做針線。”

水嵐有些無措,小姐們鬨彆扭,她一個丫鬟坐在旁邊可謂如坐針氈。

正好餘光看到錦英領著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舒雲過來了,她忙站起身去迎舒雲。

舒雲二十出頭的年紀,容長臉蛋,薄粉敷麵,自是一番清雅宜人。

秦惠如見舒雲來了,也忘了方才的不快,拉著她在水嵐的位置坐下,笑道:“你可來對了,我們打牌正缺一個呢。”

舒雲忙推脫道:“小姐可饒了我吧。奴婢是來傳話的,可巧三位姑娘都在這,正好一並傳了。”

秦惠如道:“傳什麼話?”

舒雲嫣然一笑,故作神秘道:“姑娘們打牌不是三缺一麼?正好,不日便要多來一位牌友了。”

秦惠如好奇道:“誰要來?”

舒雲笑道:“老夫人有個侄孫女兒,跟姑娘們年紀相仿的,過幾日要來府裡客居了。”

她壓低聲音道:“那位表姑娘父親是在蜀中興元府當通判的。因嫌蜀地找不到門第好的,便來京城裡說親,所以要在府裡客居上一年半載,自然可以跟姑娘們常伴了。”

徐複禎腦子“轟”的一聲。

王今瀾要來了!

秦惠如還在問:“叫什麼呢?好看不好看?”

舒雲笑道:“老夫人的侄孫女,能差到哪兒去?名字夫人倒沒說,隻知道是家中幺女行四,等王四小姐來了,姑娘自己問去。”

說罷,取出來三個巴掌大小的酸枝紅木匣子,將兩個嵌螺鈿蓮花紋方匣分彆遞與二位秦姑娘,又將那描金海棠紋長匣遞與徐複禎。

舒雲解釋道:“夫人給小姐們備好了見麵禮。三小姐四小姐因是主家,備的是一對赤金絞絲手鐲;禎小姐是客,不必送太貴重的禮,夫人給備了一支鎦金羊脂玉釵。”

秦惠如打開麵前的匣子,取出手鐲在自己手腕上比了比,道:“娘親也太不用心了,我跟思如的是同樣的麼?”

舒雲笑道:“款式不同的。”

不同於秦惠如的歡喜與好奇,秦思如沒有打開麵前的匣子,一雙纖手絞著手帕,麵上並無喜色。

她與秦惠如今年都及笄了,也已經開始說親。

秦惠如是夫人生的,又比她大兩個月,占了嫡又占了長,有好的親事自然是她先挑了去。

這倒罷了,如今又殺出來個王四小姐。

老夫人平時就對她們不冷不熱,如今又巴巴接了個侄孫女過來說親,心必然是偏向姓王的。

秦惠如挑剩的婚事再給王四小姐挑一輪,留給她的還剩什麼?

秦思如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危機感來,不由得去瞅徐複禎的神色。

卻見她麵色蒼白,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麵前的長匣,秀巒般的鼻尖卻沁出了涔涔冷汗。

“禎姐姐,你怎麼了?”秦思如不由得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