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刀放下!”
煙鬼再狂,見到警察還是像老鼠見到貓,他手一抖,沾血的刀刃掉在地上,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衝過來的警察反鎖雙手拷上。
祝時越放下手臂,後退兩步給警察讓出位置。程若茵終於從強烈的心跳中回過神來,此時此刻,那些所謂的階級差距統統融化在鮮紅的血液中,她小心翼翼捧起那隻替她扛刀的手,快維持不住顫抖哽咽的聲線:
“你怎麼樣?”
修長白皙的手上盤伏一條刺眼的傷疤,皮肉綻開,像是盤古劈開通底的河流,血液即是流動的河水,溢過堤壩,染紅半張手掌。
“不行,得去醫院。”程若茵匆匆抹去臉上的淚,不敢輕易處理,轉身去找自己的眼鏡。夜色正濃,小巷僅有路口一盞路燈,內裡黑漆漆的一片,再加上程若茵的近視和散光,要想在水泥地上發現那副黑色的框架眼鏡,可謂是大海撈針。
她彎下腰,頭幾乎要掉在地上,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四散的輔導書,卷子,零星雜物,還有那個被丟在地上的舊錢包。
舊錢包裡空空如也,皺巴巴的紙幣輕飄飄散在周圍,硬幣完美消失在水泥地裡,她積讚的立身之本,就這樣散落一地,剖露在天地之間。身上的擦傷火辣辣的,像是一團遲來的火焰,焚燒她高高端起的自尊。
雙膝磕在水泥地上,程若茵撿起舊錢包,又一張一張將紙幣展開、折疊,最後,虔誠地從兜裡掏出那枚,她拚命護住的,哪怕在黑暗中依舊流光溢彩的胸針。
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砸在藍寶石上,像是雨水打濕了花蕊,濺落的水滴四散,被銀質的花瓣層層包裹,吸收殆儘。寶石溫潤地接受一切,如常吐露芳華。
“給,眼鏡。”
修長的手指夾著她的黑框眼鏡,祝時越單膝跪地,溫柔堅定地掰開她捏著玫瑰胸針的手,將眼鏡放到她的手心裡。
淚水洗刷過的雙眼難得如此清晰,她從垂下的桃花眼中品讀出心疼。
溫熱的氣息纏繞上來,濕潤柔軟的唇瓣輕覆於火辣紅腫的眼,他的歎息落在耳邊,輕柔又無奈:“今天怎麼這麼愛哭......”
“這麼漂亮的眼睛,哭壞了太可惜了。”
他抬起左手,不叫手心裡的血染臟她的衣服,右手撫上她的脊梁,一下一下替懷裡的人順呼吸。
程若茵依靠在堅實的臂膀裡,她側著頭,靜靜凝望不遠處被警察帶到車上的煙鬼。
春天的夜風清冽甜美,近在遲尺的皂莢香蓋過血腥味,好似身處純白色的天堂。
“祝時越,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哼。”
背脊上的大手不停,低沉磁性的聲線從喉嚨口溢出。明明受傷的是他,到頭來情緒崩潰的卻是她。
“我從家裡跑出來的時候,身上隻有兩百三十七塊。”
背上的手停了,熾熱的溫度在腰上駐足,燙得她往他懷裡縮了縮。
“你可以花兩百塊雇我一天,按理來說,我也該花兩百塊雇你一天。”
“但現在,我想在天平上加上一塊砝碼。”
手電筒的光掃射過來,驅散周遭的黑暗,她像是被審訊的囚犯,攥緊手中的胸針,下巴墊在祝時越的肩胛骨上,將自己的唇送到他的耳邊,招供深埋內心深處的隱秘。
“我喜歡你,很久了。”
像是缺失已久的拚圖找到最後一塊,她大膽伸出雙臂,還上麵前人的腰,將自己完全嵌入溫暖的懷抱中。她勾了勾唇角,在刺眼的光中閉上眼睛,喃喃道:
“如果是這樣,我需要花多少錢?”
砰砰,砰砰。
耳畔如願傳來熱烈的心跳,年輕、有力,像是不知疲倦的擂鼓,又像是轟隆作響的驚雷,她聽著他心跳的頻率漸漸與自己同頻,看著他手上的鮮血加速流淌,感到腰上的手掌愈壓愈緊,仿佛要將她揉碎。
珍珠彈出蚌殼,將自己送到狼嘴邊。
那束白光越來越近,他垂下受傷的手,微微俯下身,將珍珠壓進懷裡,擋住刺眼的光。
“隻要是你,我倒貼都行。”
白光晃到地上,程若茵戴上眼鏡,從祝時越懷中退出。
“呃,兩位。”握著手電筒的警官訕訕摸頭,吞吞吐吐道,“需要我們幫忙送這位......同學去醫院嗎?同時還需要配合我們做一下筆錄。”
“好的,警官。”傷患坐在地上,如沐春風,笑得十分不值錢,如果不是手電筒正好照在那隻受傷的手上,根本看不出是幾分鐘前徒手接白刃的那位狠人。
“麻煩您了。”程若茵站了起來,恢複視線的她輕而易舉地找到自己的書包,將東西一一塞了回去,拉上拉鏈。
“不麻煩,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警察帶著二人走回警車,下坡路比上坡要輕鬆很多,“你放心,那三個也沒跑掉,被我的同事堵住了。”
“那就好。”
程若茵走在警察邊上,刻意控製自己不要回頭。
祝時越的腳步跟得很近,隱隱還能聽到他在哼小曲。
程若茵低著頭,臉頰燙成小火爐。
夜風拂麵,溫柔得如同細細密密的春雨,夾雜著思思綿綿的情誼。
有那麼開心嗎?
警察陪同二人來到醫院,祝時越將手抬到醫生麵前,經過按壓,血已經止住了,隻剩殘存的血漬和豁深的刀口黏在手掌上。
“這得縫針啊,先去交錢,領一下藥。”醫生輕飄飄地掃了眼警服和二人的校服,“通知大人了嗎?”
“通知了。”
在警車上被警察按頭通知的。
“小姑娘坐下我看看。”
程若茵乖乖坐下,卷起校服外套露出胳膊肘。
臉上的小擦傷和腿上的烏青無需處理,胳膊肘的傷口清洗包紮後也很快處理好了。看著漂亮的繃帶結,祝時越拉著程若茵的手,左右查看,眉頭緊蹙:“疼不疼?”
程若茵笑著搖頭。
上夜班還要被秀的醫生:“......”
大哥你是真不把你的傷口當回事啊!
祝時修匆匆趕到科室門口,就看到那不可一世的他的好弟弟正抱著小姑娘的手,笑開了花。
哦,因為另一隻手受傷了,所以是用一隻手抱的。
“小越。”
程若茵像是隻被驚動的兔子,急匆匆將手從祝時越手中抽出。
她一共見了祝時修三麵,第一麵和他弟弟吵架,第二麵他弟弟替她打架,第三麵直接和他弟弟好了。
甚至答應過勸他弟弟拐入正途......
她心虛地避開祝時修的視線。
祝時越隻瞥了眼門口的祝時修,又企圖屁顛屁顛地跟程若茵撒嬌。
年近三十的大總裁臉上微熱,輕咳一聲,將助理領完送來的藥放到醫生桌上。
“我是患者的哥哥,辛苦您了。”
“小夥子跟我來吧。”
祝時越還試圖去拉程若茵的袖子,被程若茵無情地避開。
“若茵,你會等我嗎?”
站起來的醫生、兢兢業業陪著的警察、還有祝時修三個人火熱的目光聚焦在一起,齊刷刷看向程若茵。
程若茵的臉像是日落時分的晚霞,紅了半邊臉頰,她小幅度地點頭,“你快去吧。”
祝時越得到滿意的答複,微微一笑,這才走進診室。
等待過程中,警察已經做完筆錄,如今祝時修也到了,他便向二人告辭離開,房間內隻剩程若茵和祝時越兩人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沉默。
“所以他們怎麼會纏上你的?”祝時修在程若茵身旁坐下,冷靜地開口。
“......我父親欠了他們錢。”
“了解了。”
這張與祝時越有六七分相像的臉盯著瓷磚地麵,冷冽強大的氣質令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好似世間一切均在心中有杆度量的秤。
這樣一個人,居然也會做出為情所困,跟整個家族對著乾的事來。
“你的父親最近在賣房,你知道嗎?”
“賣房?”
“嗯。一棟老房子,不是他的住所,可能是老人家的房子。”鏡片後的眼睛淡淡掃來,祝時修接著說道,“結合你的經曆,我猜測這也是你之前住的地方,所以如果你還有什麼東西沒拿的,這幾天最好上門一趟。”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天突然說什麼要把奶奶和她接過去,原來早早就打了這套房子的主意!
一股怒火自心間竄起,霎時滾了三尺高。
這可是奶奶住了一輩子的房子!就這麼被他敗光了!
“你爸爸很有可能不止欠了這一個人的錢,賣房不過是緩兵之計,據我所知,他還在四處籌款,試圖賭一筆大生意。恕我直言,我不是很看好這筆生意。”祝時修微微停頓,“如果你需要,這筆錢我也可以直接給你,算是預支小越的學費。”
“不必。”程若茵斬釘截鐵地拒絕,“我和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從離家出走那天起,無論是奶奶還是父親,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打過,不曾問過一句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飯吃,有沒有地方睡,十幾年的親緣,說斷就斷,薄得像是斷了的風箏線。程若茵忘不掉他們的嘴臉,忘不掉奶奶斬釘截鐵收下那五百塊“贖身費”時,仿佛扔掉什麼垃圾的表情。她將她的一切都奉獻給她引以為傲的兒子,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跟她程若茵,已經沒有關係了。
“既然你這麼想,那我就不參和了。不過,你現在一個人住在外麵,太危險了,那夥人不知道會不會再找上門來。”
“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住到我們這裡,也方便你輔導小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