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條(1 / 1)

冬時夏分[校園] 牧漁歌 4269 字 6個月前

祝時越叼著糖棍,單手插兜,慢慢悠悠走進校門,完全不在乎早自習下課鈴即將打響。單手吊著校服外套,另一隻手拽出口中的棒棒糖,眼神微抬,隔空一點,囂張跋扈,倒也算是打了招呼。

“不是他甚至都不躲一下的嗎?”吳雅繪麵帶微笑暗暗腹誹。

“你們怎麼還站在這裡?”糖頂在左側腮幫子上,陽光輪轉著落在他的發旋,眼角的淚痣配著輕佻上揚的眼睛更添魅惑,儘情散發春日荷爾蒙的氣息。

“……你遲到了。”萬千思緒埋於心口,程若茵不假思索選擇最白開水的開場白。

“我知道啊。”祝時越毫不在意地點頭,糖塊從左側臉頰滑到右側,“我一睜眼就知道我要遲到了,乾脆慢慢來,誰知道你們居然還在這裡。”

“……”站了一上午不知道被凍得瑟瑟發抖的趙秋平和吳雅繪感受到貼臉開大的嘲諷。

“所以你們要站到打鈴嗎?”祝時越的目光轉回程若茵身上,挑了挑眉,“那我先走了?”

眼見祝時越就像無事發生一般抬腿就要走,懷著心事的程若茵不得不開口:“等一下!”

這一聲落地,不光是祝時越,吳雅繪和趙秋平也投來目光,意識到有三個人都在看她,程若茵霎時頭腦空白,竟說不出下文。

祝時越哢吧哢吧嚼碎嘴裡的糖,見程若茵說不出話,眨了眨眼,貼心地替她圓場:“外麵冷,你要說什麼警告還是什麼的要不進樓裡說?”

趙秋平和吳雅繪求之不得,見程若茵沒開口反對,當即轉身往教學樓跑。

周遭重回寧靜,熱源和著清爽的皂香往前撲來,程若茵麵前,修長的手指變戲法一般夾著一根棒棒糖,鮮豔的糖紙好似春日盛放的花朵。

“想不出要說什麼的話,要不要吃顆糖?”

溫熱的臂膀擋住寒風,隻需微微抬頭便可望入含笑的眼眸,陽光落入眼中,凝結琥珀般的光澤。

程若茵努力克製加快的呼吸,抿了抿唇,伸手接過甜蜜的花朵。

“謝謝。”

兩人的腳步越走越慢,直至停在道路中央,程若茵捏著手裡的糖,思索著該如何開口。

“所以你要說什麼?”少年披上校服外套,兩條袖子管軟趴趴垂下,雙手插兜,斜斜靠上一棵樹。

微風吹走殘存的溫熱,吳雅繪和趙秋平早已不見蹤影,高大的梧桐雖枝乾光禿仍夠遮掩二人的身影。程若茵放下心,深吸一口氣開口:“關於那天的事,我感到十分抱歉。”

“嗯。”

常見的開局,祝時越靜靜注視身前的少女,等待下文。

“我回家跟家裡人商量了一下,十萬塊是一筆很大的開支,我們暫時很難負擔得起。”

嘿,賴賬前的常見說法。

“所以……”

程若茵抬頭,跟祝時越蕩漾的眼神對視,光禿的枝丫橫生,縱橫交錯間,他微微挑眉,正有一根新冒的嫩葉擋住眼角下的淚痣,桃花眼吸引走程若茵的所有注意力,似繁花灼灼,又似星辰大海。

“所以你能提供那件衣服的購買憑證或者發票嗎?然後我們立個字據或者欠條,我分期還款。”少女的眼神清透認真,在祝時越越來越黑的臉色下依然巍然不動,獨守本心,甚至堅定地加上一句:“每一分錢都對我來說很重要,請你理解。”

說完,程若茵微微躬身,拋開不燦爛的微笑和討價還價的內容,完美地將咖啡店老板的道歉流程學了個十成十。

可惜,套上了公式,但套錯了題目。

嘰喳的鳥雀都不敢言語,程若茵等了許久,終於等來祝時越氣急敗壞的一聲怒吼:“你拿我當什麼?還怕我訛你嗎?”

“不是……”程若茵被這一聲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人突然開始生氣,想勸他消氣卻無處下口,雙手抬起又放下,下意識攥緊褲縫,呆呆站在原地。

“憑什麼呢?你要讓我回去浪費時間給你找東找西,起碼要讓我相信我的付出能有回報吧?”氣頭上的祝時越口無遮攔,他抱著手臂,嘴角掛著涼薄殘忍的微笑,“你打算怎麼還這筆錢?拿你那兩百塊一天的咖啡館打工錢還?”

小心翼翼守護的自尊刹那間破碎,就像是破敗的棉絮被硬生生扯出華麗的枕套,程若茵從不知道自己的內心如此脆弱,連這樣一句不帶臟字的嘲諷也聽不得。

積壓已久的委屈猶如火山爆發,深埋地底的岩漿隻需小小的印星,便叫囂著吞沒一切理智編製的牢籠。

“我可以寫欠條,還可以錄視頻,你有什麼要求可以提。”程若茵氣急反而冷靜,荊棘裹著寒冰,冰霜凝結成戟,張牙舞爪朝祝時越伸出,“我隻是想確認一下衣服的價值,總不能你說多少就是多少吧?”

“為什麼不能?這是我家的衣服!”

兩個人一個站在理性一邊,一個站在感性一邊,像是站在兩條平行線上質問對方為什麼不過來,卻又誰都不先邁開步子,驢唇不對馬嘴,自顧自吵得有來有回。

“好好好。”祝時越氣得發抖,一根手指指向程若茵,偏頭吐出嘴裡的糖棍子,“你自己說怎麼樣都會還錢是吧?那你以後就給我打工,我說多少就多少,省得苦不拉幾地在外麵被人欺負!”

白色塑料梗炮彈一般射向水泥地,在地上彈跳兩下,躺在水泥地上不動了,好像一條翻著白眼挺屍的死魚。

“這可是你說的,”程若茵冷冷頂回去,“每一條勞動都得明碼標價,十萬的額度,一分不少,一分不多。”

“行,我說的。”祝時越絲毫不落下風,“現在就立字據。”

說著便從包裡掏出教材和一支丟了蓋的筆,短短一行字,底下兩個名,可憐的語文書乾脆利落犧牲了一頁。

在開學第一天,打算追求的人和心懷暗戀的人針尖對麥芒,默契地將所有悸動拋之腦後,吵了一場毫無征兆的架。

“努力拚搏,百折不撓,新的學期已經開始,新的挑戰正在麵前……”年近半百的校長帶著摻雜著花白的頭發,在升旗台上拿著話筒激情朗讀演講稿,底下的學生死氣沉沉,唯有黃鸝是最忠實的聽眾,聲聲鳴翠柳,應和著陌生人類的話。

“祝時越!清醒點站好!”一班班主任何明薇是一中老牌的中年女教師,多年的教學經驗令她不怒自威,一中一直流傳著一句話,寧可去見教導主任也不要被何明薇抓住違紀,可見何老師威名赫赫。

“知——道——啦——哎呦!”一個字恨不得拖出18個音調的小祝同學狠狠挨了何明薇一擊,巴掌擊打男生寬闊的背部,沉悶聲響吸引了周圍一眾人的注意,隱隱傳開的悶笑倒是比主席台上校長的致辭的反應還熱烈。

這一出就連站在隊伍中間的程若茵都聽了一耳朵。

衝出牢籠的怒氣像是紙老虎,冒出來吼了一聲痛快後隻留一地紙屑,屬於一次性攻擊消耗品。

話也說了,架也吵了,關係也回不到從前了。昨天,他們之間的關係還能用一句簡單的“同班同學”來概括,短短一個早上,一張簽字畫押的欠條橫空出世,仿若白紙染上刺眼的黃,玫瑰吐出銅臭的味,自此標誌。

也不知道祝時越現在怎麼想,他看上去真的很生氣。

哦,現在他還是尊貴的債主。

人群突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將沉悶的氛圍一掃而空,程若茵抬頭,一抹高挑挺拔的身影緩步走向升旗台。他臉上帶笑,溫潤俊朗的眉目如畫,眼角偏圓,目光又深,好似能包容世間萬物,看到他就能聯想到謙謙君子四字,忍不住心生親近。

騷動的人群後,祝時越打了個哈切,從口袋裡摸出一顆棒棒糖,剛要拆開就被何明薇伸手沒收。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二二班的溫韞懷,很榮幸被推舉為學生代表站在這裡……”溫潤清朗的聲音透過話筒向下傳遞,演講開始前的騷動漸漸平息,大家的注意力都融化在溫柔磁性的聲音中,初春的風也變得溫柔繾綣。

溫韞懷,學生會副會長,要不是上頭壓了程若茵這麼個中考狀元,也不必委屈在副會長的位置上。就連程若茵本人也這麼認為,凡是一律需要代表學生出麵的演講,溫副會長統統衝在一線。程若茵對此感激不儘,此時也十分給麵子地聆聽溫韞懷中規中矩的開學致辭,默默為他捧場。

“切。”注意到程若茵認真傾聽的樣子,祝時越內心更加不爽,“不就是成績好點,有什麼了不起。”

溫韞懷披著熱烈的掌聲下台,緊接著便是冗長的頒獎環節,一批又一批的學生轉了一圈又一圈,在祝時越眼裡,這一環節就像是皇帝選妃,校長捏起獎狀,頒發給陌生的同學,最後和同學合影,同樣的場景反複上演,他張嘴又打了個哈切,在一堆或高或矮的陌生人裡鎖定手捧獎狀,麵無表情的程若茵。

程若茵不知道領的什麼獎,反正年紀第一來了也隻能在那張台子上站幾十秒。台下的掌聲稀稀拉拉,祝時越很給麵子地跟著拍了兩下,引得身側一眾側目。

站在他周圍的,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發呆,要麼偷偷和旁邊的兄弟比劃手勢,總之是沒一個在鼓掌,祝時越混在其中就像是叛徒。

“看什麼?自己沒手?鼓掌啊!”

在祝時越的帶領下,周圍稀稀拉拉的掌聲連成一片,倒也比之前熱烈。

收獲掌聲的程若茵施施然下台,與主席台一側的溫韞懷對視,溫韞懷立馬朝他的上司露出禮貌的微笑。

“哎呦,真有氛圍感啊,我說他倆是真的吧?”

“你彆說,我也聽說過情書那事,嘖嘖嘖,學生會長和學生副會長,絕配啊。”

“......閉嘴!”

正在交談的二人嚇了一跳,偏頭看去,祝時越站在人群後頭,陰沉的眼光好似暗夜中尋覓獵物的狼,他一邊鼓掌,一邊勾起毛骨悚然的微笑,“二位,聊得很開心?”

那兩人渾身一顫,哪還敢說話,立馬眼觀鼻鼻觀心,各自轉身麵朝主席台站得板正。

祝時越隔著人群鎖定那抹捧著獎狀的倩影,朝陽東升,金光仿若絲綢織成的發帶,纏繞在程若茵烏黑的發絲間,流光溢彩。

情書?

她還敢給彆人送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