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主還是男朋友(1 / 1)

冬時夏分[校園] 牧漁歌 4321 字 6個月前

程若茵內心一涼,不至於吧?

她偷偷抬眼,債主本人在對麵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刷手機,頭也不抬,全然不顧對麵的焦灼和糾結。

看上去不像在乎的樣子啊?要不答應個試試?

天人交戰過後,程若茵選擇盲目相信祝時越的人品,也或是相信自己的暗戀濾鏡,她盯著桌子上的那半杯冰美式宣布妥協:“我賠。”

身旁的老板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憐惜地拍拍程若茵的肩膀:“小程,你年紀還小,跟同學好好說說,帶上禮物去人家家裡賠個罪,說不定可以不賠呢。”

彭的一聲,對麵的祝時越重重砸下手機,他皺著眉,淩厲的雙眼冷冷盯著如沐春風的老板,毫不客氣地開口:“既然接下來都跟你沒關係了,現在請你離開吧。”

儘管用了“請”字,在少年不屑掩飾的厭惡加持下,“請”字仿佛巴掌扇在老板的臉上。被比自己年紀小近十歲的孩子呼來喝去,老板的心裡也升起不滿,她勉強微笑,堂而皇之丟下程若茵離開。

桌子上隻剩兩人,程若茵搶先開口,語速極快地搶過話頭:“我可以賠你錢,但我要回家跟家長商量一下,能不能寬限我一段時間。”

話音落下,程若茵膽戰心驚地等著,內心的時鐘悄悄讀秒,轉了一圈又一圈。

對麵許久不做應答,窒息的沉默下,她的心直直沉到穀底。

如果,如果真是因為發現她不可告人的心思才是這個態度,那不就說明——

他討厭她。

這個念頭一經浮現,便像是女巫的荊棘,纏上她焦灼不安的心,理智運轉的大腦就此停頓,為一道無解的命題。

程若茵撇開頭,壓下心底的彎彎繞繞,現下不是傷春悲秋的時機,她閉上眼調整呼吸,冷靜地抬頭,直直撞進等待已久的祝時越眼裡。

所有的壓迫早已儘數撤走,隻剩頑皮的笑意留存於眼中,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遊戲。

“我不用你還錢。”修長的手指把玩著手機,四四方方的機器靈巧上下翻舞,桃花眼複現笑意,直勾勾盯著她,好似在看一件拍賣會上的勢在必得的絕版珍品,眼下淚痣妖冶明豔,故意將少女的注意力高高吊起後,才不慌不忙吐出他的真實要求:“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程若茵脫口而出。

“做我的女朋友,並且配合我發朋友圈宣布。”

說完,他抱臂回撤,等著程若茵的回答。

午後的陽光落在這張小咖啡桌上,柔和的光暈一圈套著一圈,像是相機前置聚焦,默默替天空記錄這驚世駭俗的一刻。

程若茵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言,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為什麼?

她反複思襯背後的緣由,方才得出的結論似乎該被儘數推翻,但要相信祝小少爺真心喜歡她,不如相信今晚小區門口的狗會對她說人話。

迎著熾熱的、勢在必得的目光,她伸出手,探上對方的額頭,細細感受掌心的溫度,迎著少年驚詫的目光,自顧自得出沒發燒的結論。

排除了猜想1,那麼答案就該是猜想2。

她沉默地注視麵前自信張揚的少年,直至對方的神情附上顯而易見的不耐,終於妥協似地開口:

“你不必為了真心話大冒險就說這種話。”

程若茵平靜地觀察他,祝時越的臉上先閃過一瞬的驚疑,隨後又轉為往日的吊兒郎當,他含糊回答:“沒有的事,你彆想太多。”

似是急於將主動權搶回自己手裡,他調整坐姿,向後仰靠上椅背,翹起二郎腿,驕傲地揚起下巴,衝她追問:“你答應嗎?”

“我不想欠你的。”

“隻是一點小錢,我不在乎。”

吊兒郎當的態度看得程若茵內心寒涼,壓抑已久的氣性被苦澀激發,質問脫口而出,一瞬間快得程若茵都抓不住。

“包括所謂的‘女朋友’嗎?”

一貫冷漠淡然的人裝備上針尖利刺,溫柔花瓣底下隱約可窺一針見血的荊棘。祝時越頗感新奇,微微挑眉,不答反問:“你不願意?”

空氣再度陷入沉默,程若茵麵色冷淡,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表達主人不甚平穩的心緒。

憑什麼他提出她就得願意?到底是誰給他信誓旦旦的底氣?

這口氣她今天還非爭不可!

無名的怒火愈燒愈旺,連最後的臉色也懶得維持:

“我不願意。”

祝時越被再三拒絕,壓平的嘴角揭示此時此刻的不爽,他緩緩靠上椅背,修長的手指複又彈跳。他直勾勾盯著程若茵,似乎在想該怎麼樣將冰山鑿出一塊缺口,可惜半天也沒能撬動一塊碎冰。

兩人分坐在咖啡桌兩旁,誰也不退讓。沉沉的壓迫感迎麵撲來,程若茵就像台風中心倔強佇立的一棵樹,死死扒住泥土以防自己被吹走,她挺胸抬頭,悍然無畏地迎接祝時越的打量。

終於,祝時越勾起一抹笑容,在僵持中主動撕開一道裂縫,手指又恢複懶洋洋的節奏,雙唇一張,宣告這場鬨劇的最終審判。

“既然如此,那我們談談賠償。”

想著這句話,程若茵在床上翻了個身,將被子拉過頭頂,像隻鴕鳥一樣將自己藏進棉花中。

賠償,她哪裡賠得起啊?

輾轉反側間,她還是沒能敵過睡意,帶著心事匆匆入夢。

大雨傾盆,清新的潮濕空氣堪稱最有效的清醒劑,她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阻了許多學生的回家路,教學樓下烏泱泱壓著一群黑色的人頭,麵對大雨躊躇不前。校門口不時有家長帶傘來撈人,從樓上看下去,一把把傘像一朵朵花,艱難伸張,往返於校門口和教學樓之間。

冰涼的雨水滴在麵前的簷廊,被衝力擊得破碎,卻又被推著前赴後繼,迎接無法避免的命運,程若茵伸出手,屋簷上的水滴滴落至指尖,又順著手掌滑下,仿佛一座橋梁,逃脫被撞碎的命運,穩穩著陸至底下的綠植。

手心被打得冰涼,她抽回手,在褲縫上摸了兩把擦乾,觀察被暴雨澆灌的傘花。

在朵朵傘花間突兀地衝出來一個人影,他擠開哀愁的人群,驚擾沉悶的花海。風和雨不能阻攔他的腳步,他重重踏在水塘上,任由雨水打濕他的頭發,穿透他的肩膀,濺上他的褲腳。

傘麵疊著大雨,看不清人影,隻能從雨傘避讓的痕跡中窺探他的路徑。他橫衝直撞,幾個腳步便衝到校門口保安亭的遮雨棚下,有雨水順著褲腳滴答落到地上,聚作一小灘水塘,但他本人卻毫不在意,仿佛這不是一場雨,是天空對他盛大的告白。

“你們要在那裡躲一輩子不成?”

少年的喊聲一往無前,仿佛一把衝破包圍的利劍。死寂的心境被劃開一道口子,程若茵不由自主地探出身體,去尋找那道身影。

簷廊下,仿佛察覺到了什麼,少年將自己濕透的劉海撩到腦後,順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相隔重重雨幕,猝不及防撞入程若茵的視線。

含情的桃花眼盛滿了風發意氣,縱使全身濕透也無法掩蓋目光中的銳利和驕傲,天地是他的舞台,雨聲是為他而奏的交響曲,他生作明亮的星辰。

程若茵猛地睜開雙眼,從床上坐起,簡樸有效的鬨鐘鍥而不舍努力工作,她歎出一口氣,悵惘伸手,關掉饒人清夢的鬨鐘。

又夢到他了啊。

自那天起,這一幕時不時就會在夢境中重演。

無論什麼境地,他似乎都那麼坦蕩直白,意氣風發。

哪怕垂著沉甸甸的袖子,還能開出那樣不恰當的玩笑。

程若茵背上書包,掠過奶奶緊閉的房門,兩步穿過冷冰冰的屋子,老舊的綠皮漆隨著開門的動作簌簌掉屑,她關上門,踩上踩了十幾年的陡峭樓梯,一步一步走向初生的朝陽。

剛開春的空氣蘊含冰雪消融的氣息,呼吸一口,冷氣從肺腑之間上通到因早起不甚清醒的腦袋。街邊的梧桐樹仍是光禿禿的,陽光無處可擋,直直射向敞開的校門口,給黑色的市一中招牌撒上一層金粉,也順道籠罩住了此時在校門口站著的紅袖章們。

“會長,會長,若茵?”

程若茵的視線從黑鐵大門上收回,吐出一口白騰騰的霧氣。

“若茵,差不多了吧?”趙秋平眯眼瞧瞧掛在東邊天空中的太陽,雙手捂住冷風吹得乾燥失溫的臉,企圖給臉頰傳遞溫度。

程若茵低頭,視線掃過發黃變舊的表盤,指針已經邁過大半圈,正在努力攀爬至起始位,早自習即將結束,也意味著今天的早間執勤走向尾聲。

“若茵,怪冷的,我們提前結束吧,這會也沒人要來了。”

身旁的吳雅繪挽著她的胳膊撒嬌,程若茵眉頭微皺,直截了當開口拒絕:“不行。”

吳雅繪眨了眨眼,跟側身後的趙秋平對了一個眼神,趙秋平向下撇嘴,聳了聳肩,用肢體語言表達了對盟友抗爭失敗的惋惜。

程若茵在寒風中站得筆直,像是棵堅強挺拔的鬆樹,眼神堅毅,大公無私。

而此時此刻,公正嚴明的程會長內心隻有一個想法:

祝時越還沒來。

想到那幾乎已經板上釘釘要靠自己償還的十萬,程若茵在心底裡歎了口氣。

在來校的路上,她盤算出一個較為溫和的拖拉辦法。

日頭漸漸上爬,汽車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進,一個急刹,漆黑的車門向外展開,一雙長腿劃破凍僵的氛圍,長腿的主人一甩車門,校服外套劃過一個流暢的半圓甩上肩膀,隨著他抬頭,初春的氣息終於戰勝了冬日未儘的寒冷,鳥雀適時開啟嘰嘰喳喳的問候,嚷嚷著熱鬨與煥新。他踏上陽光鋪就的地毯,初生的太陽為他渡上一層金邊。

哪怕昨天鬨得不歡而散,程若茵依然為那個人的到來而心跳加速,逐步上升的頻率呼嘯著向她灌輸能夠壓倒理智的潮水,從腳跟攀升的熱意絲絲縷縷湧入全身的經脈,苦悶糾纏著難以言說的傾慕,隻這一點熱烈便足以運轉冬日裡的心跳。

程若茵又在腦中過了一遍想好的說辭,靜靜站在原地,等待少年朝自己走來。

不管有多爛,死馬也當活馬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