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來得突然,江淩安隻得獨自留在書房內,用熱水濕了巾帕替淩月擦拭額間細微的汗珠。
那張臉早已燒得通紅,淩月恐已是神識不清,嘴裡迷迷糊糊說著些什麼,卻全然聽不真切。
隻是那雙纖長的手指死死扣住江淩安一截手腕,舍不得放開一般。
江淩安知她這副模樣算不得正常,或因體內尚有餘毒留存。本欲前往驚雲山莊請雲鶴祥前來診治,卻聽淩月囁嚅著不要請大夫。
沉吟思量一番,憶起淩月昔日縱火燒了驚雲山莊,雖已重新修繕。於情於理,亦不宜前往請雲鶴祥。隻得留在淩月身邊靜靜守著,以免她有何不測,自己方能第一時間應對。
昔日,江淩安斷斷續續得知一些蠱毒相關的信息,知淩月身上的蠱毒與雲飛翼身上的蠱毒關聯頗多,稱做什麼母子蠱。須得雲飛翼身上的蠱蟲散儘,淩月方可恢複常人之態。
後複又獲悉當日雲飛翼並未葬身火海,隻是落了個半身不遂,餘生隻能靠輪椅活著。他亦曾擔憂淩月是否會受此影響。然再與淩月相逢,見她已然恢複了原本形容,瞧著並無不適之處,他心下甚覺寬慰。
然,今日淩月莫名昏厥,起初他當是自己言語過激,傷及了淩月,一時不堪承受,惹她急火攻心,方至於昏厥。
細想之下,又覺恐與雲飛翼尚在人世脫不了乾係。此刻卻是抽不開身,唯有待淩月醒來,再作商議。
江淩安便這樣苦守在書房,約莫過了五六個時辰,已至掌燈時分,側臥於床榻上的人終於有了動作。隻見她眉心越蹙越深,顯然是身上正遭受異常難耐的痛楚。
江淩安正不知所措,便欲上前俯身將她抱起身來。指尖方才觸碰到淩月的一側胳膊,榻上之人猛地坐起身來,雙手緊緊箍住江淩安的脖頸。
淩月手上的力道重得驚人,江淩安被她勒住頓時喘不上氣來。抬手用力掰扯淩月扣在他脖頸上的雙手,究竟徒勞無果。
“將軍,彆趕我走。”淩月倏地出聲輕喚。
江淩安未及出言安撫,便覺汩汩暖流順著脖頸浸入裡衣領子,觸感溫熱而潮濕。
他心下大驚,淩月竟是哭了。江淩安不確定此刻淩月是否清醒,複又嘗試著抬手去推淩月的胳膊。這一推,卻意外輕鬆地將淩月推開,便欲將淩月放回榻上。
淩月卻一口咬住他脖頸上的細嫩皮肉,力道之大,似欲將他脖頸處的皮肉悉數吞咽。
“將軍,我不走……”除卻這幾個簡短字節,混著輕微的啜泣聲發出,江淩安並未聽聞其餘言語。他一麵輕拍淩月後背,一麵出聲安撫:“淩月,不趕你走,你把牙齒鬆開可好?”
因脖頸處的傷口似烈火灼燒一般疼痛,他說話斷斷續續難成句,卻仍是溫聲細語的商量。
淩月早已失了意識,惟餘內心深處深刻如烙印一般,清晰記得江淩安方叫她往後彆往公主府尋他,遂魔怔了一般,死力扣住江淩安不放,生怕少一鬆手,江淩安便凜然遠去,欲同她再不相見。
江淩安頗為無奈,溫言款語哄了半晌,才哄得淩月緩緩鬆開齒關。脖頸處的傷口經了風,不由的疼得他猛地一哆嗦。
再垂眸看向淩月,雙眸卻不似昔日蠱毒發作那般隻餘眼白。兩汪水靈靈的眼眸怔然無神,宛若靨住了一般,視線卻直愣愣地釘在他臉上。
江淩安正欲抬手拭去淩月麵頰上滾滾垂落的盈盈珠淚,指尖方觸及那張白皙卻轉而冰涼的麵龐,淩月猛地傾身朝他湊近。
柔軟卻冰涼的雙唇貼了上來,江淩安頓時僵住身形,呼吸隨著淩月貼得更近的鼻尖紊亂。他未及做出動作推開淩月,懷中的人卻輕巧靈活地撬開了他微闔的唇齒。
一股幽香撲鼻而來,味香氣馥,混著鹹濕的珠淚攝入唇齒之間,柔軟而香甜的觸感愈發清晰濃烈。
江淩安一時沒能回過神來,大腦猛地一片空白,耳鳴聲如雷鳴般轟鳴,震得他與懷中較軟的身體一齊淪陷。
他卻沒有半分迎合,麵對淩月此刻的侵略隻怔然地消極應對,無力反應,更無力反抗。理智叫他推開咬住自己唇舌的淩月,雙手卻僵化一般垂落於身側,半晌不得動彈。
最後卻是淩月惡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細嫩的舌尖上,鮮血刺鼻的腥味如當頭一棒,喝在他的天靈蓋上。江淩安這才如夢初醒,猛地推開扣住自己脖頸的淩月,傾儘全力將她摔回榻上。
淩月穩住身形,抬眸望來,神色間迷離而懵懂,嘴角掛著江淩安舌尖上溢出的鮮血,似能攝人心魄一般,美豔得觸目驚心。
江淩安隻覺自己瘋了,對著一個半大孩子,竟能生出這般心思。他抬手抹了一把臉,聲線肅然,出聲詢問:“你怎麼回事?”
淩月仍是呆愣愣地望著他,神識尚未恢複常態,但見江淩安麵色寒冽,早已不複昔日的溫情脈脈,不禁潸然落淚。
“將軍,你為何要趕我走?”
江淩安聞言,便知她意識混沌,恐並不知方才乾了何事。又見她眼圈兒泛紅,珠淚縱橫,那蓬勃的憐憫之心複又開始泛濫。究竟不忍再出言嗬斥,隻得忍氣吞聲將今日遭人非禮一事壓在心底。
“好了,好了。”江淩安憋了一肚子悶氣,還得輕言細語安撫眼前人,他一麵替淩月蓋上被褥,試探著問道:“你可有哪裡不適,需要請大夫前來診治嗎?”
淩月茫然地搖頭否認,“沒有,不要大夫。”一語方了,她垂眸沉吟半晌,囁嚅道:“將軍,你彆趕我走。”
一道一道低聲懇求如針刺般細密,透過層層皮肉刺入江淩安的心尖,又似羽毛輕飄飄拂過胸口,他頓覺喉間一陣乾澀,嗓子亦有些發啞。
掩飾一般,他輕咳一聲,到底還是走到床榻邊,離淩月距離近了些,麵露無奈,安撫道:“淩月,沒人趕你走,你現在可清醒了?”
淩月將信將疑,微微一點頭,垂淚道:“你叫我彆再來公主府尋你,為什麼?”
麵對眼前的淩月,江淩安如臨大敵,方才被人強行非禮的人是他,此刻卻要他輕言細語安撫輕薄自己的人,還有天理嗎?
見淩月神識並未清醒,卻不得不出聲解釋,又不便言語過重,隻得委婉道:“你彆多想,僅是為你安危著想,你屢屢隻身前往公主府,倘或哪日被人識破身份,如何是好?”
淩月眸色尚未清明,仍覺頭腦昏昏沉沉,似有一件痛苦卻很分外重要的心事壓在心間,便欲伸手牢牢抓住,卻撲了個空。
耳畔縈繞著江淩安的諄諄教誨,卻複又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唇齒間的觸覺異常奇異,卻又令人不舍得鬆開。
她倏地想起了什麼,整個人猛地一顫,仰首望著跟前的江淩安,又伸手探過去,觸感真實,不由得一驚,“將軍?”
江淩安見她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便知她恐是恢複了幾分意識。雖內心躊躇,卻是有口難言,他如何能與一個神識不清的人糾纏不休。
“醒了?”他不知為何,莫名有些心虛,明明他才是被登徒子唐突的一方。
淩月一麵輕輕點頭,一麵抬眸打量四周,看清自己猶身處江淩安的書房,意識逐漸回流,又覺哪裡不對,她方才乾了什麼?“將軍,我方才……”
親了江淩安?還是用強硬的方式,竟給他舌尖咬出血來。淩月內心大為震驚,麵頰似烈火燎過一般灼熱,頓覺沒臉見人,心中卻又泛起汩汩滿足感。
昔日她日思夜想的情景,夢中發生過數次的場景,終究在今日得逞。雖是處於意識不清的狀態,卻是真真實實感受過。
令她欣慰的是江淩安此刻瞧上去並未顯露出半分不耐,或生氣?
“將軍,你生氣了嗎?”淩月心中竊喜,麵上卻唯唯諾諾,一副欲承認錯誤的姿態。
江淩安確是談不上生氣,卻更覺荒唐,一個半大孩子,竟是敢覬覦他,一次兩次唐突自己。他卻不忍心說狠話嗬斥。淩月是個病人,他試著說服自己。
“無妨,定是你體內留存的餘毒尚未散儘,方才你蠱毒發作,人事不省。我去請雲老先生前來替你診治,可好?”
淩月聞言,果斷拒絕,“昔日我愧對於雲老先生,如何還有臉見他,遑論請他來為我診治?”
江淩安內心苦水翻湧,卻無處決堤。淩月下嘴唐突自己的時候,可曾思慮過臉麵一事。內心雖這般苦澀,仍是出言寬慰,“若你是心係縱火一事,卻亦無妨,雲飛翼尚在人世。”
雲飛翼還活著。
隻言片語,卻如泰山壓頂一般,壓得淩月頓時喘不上氣來。方才片刻的歡愉隨之煙消雲散。江淩安撲麵而來的溫熱氣息,肌膚上真實的劃過觸感,紛紛被這句話澆滅的無處遁形。
她宛若感覺到蠱蟲猛地又在體內爬行,透過細嫩皮肉,鑽入骨髓,最後停留在心口啃噬。
昔日,她分明目睹雲飛翼縱火自焚,親眼見他渾身烈焰縈繞,滾滾濃煙猶如仍是彌漫於眼前,並未消散。
江淩安卻告訴她,雲飛翼尚在人世。他怎麼能還活著?她因他嘗儘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楚,至今體內蠱毒未愈,常有發作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