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記(1 / 1)

折戟之路 茶茶摸魚 4933 字 3個月前

“這個,我覺得,你們都不愁,事情就好辦了,我就更不愁了……”韋禕決定轉移話題,“這兔肉你做的不錯,我小時候也常吃些兔子,遠不如這一鍋鮮美。”

“嘿,您那兔子是何處得來?”

“自然是山裡打的野兔。”

“吃野草、惶惶奔走不休的野兔怎麼比得上這用糧食、草料精心飼弄出來的肉兔?”說完這句,錢氿立刻察覺出韋禕在轉移話題,“不成,我這怎麼能叫背後言人長短?我說的是事實!”

“事實也是背後言人長短。”肖豐接話,“你敢當麵跟周衝說?”

“不敢。”錢氿回答的半點猶豫都沒有,不敢就是不敢。“我要是當麵提這件事,他一定又要去羞愧好幾天,池大哥沒來,誰能勸好他?”

二人的眼神不約而同地轉向韋禕,旋即一齊歎氣搖了搖頭。

“你們有的時候真是討厭,說不定我就可以呢?”

韋禕決定硬著頭皮上了,這一趟自己也不樂意走,但還是這麼按部就班出發了,時間到了就由不得人,“等快到了東銀官道的時候再叫他跟我走,省得他提前緊張。”

出使大軍在曲喆不情不願的情況下拐上了蘇常官道。

順著蘇常官道走了五天多的時間,已經能看到道路交彙的拐點了,明日大軍就能拐到東銀官道上麵去,從南行變回西行。

一切進展平順,韋禕囑咐好龐仁從明天起帶隊緩行,每天隻走原腳程的一半即可。

叫來周衝,分彆去脫下鎧甲,換上尋常衣裳。

韋禕衣著與平時一般,頭戴黑色軟腳襆頭,身著深寶藍色的方文綾圓領長袍,飾飛鳥紋路,腰上還是那條小羊皮寬腰帶,掛著蟹青色繡月白團花的香囊和檀木色的荷包。手腕上綁了束袖子的護臂和騎馬用的皮護手,足蹬皂色馬靴。

行李並不多,隻包了換洗衣裳和聖上托付的密旨。

翻來覆去考慮了一番,決定不帶禦賜長劍,太過招搖顯眼。

一柄十三寸短劍橫在腰後,一把輕型弩機並二十支小箭一同裝進盒子放在鞍袋中,另外還準備了十幾隻甩手刺,精鋼材質,每隻兩寸長,插在專門的布袋裡,綁在腿上。

韋禕尋思,又不是去龍潭虎穴,用得著帶這麼一身嗎?

穿好了出門他看見周衝,這人拎著自己的九尺長槍就準備上馬了。

“慢著,長槍放下。”韋禕製止他,拎著這大家夥,不拿出官憑來都進不去城門。

“可是,這個……”周衝猶豫著,“出門在外,有備無患嘛。”

“這樣吧,你帶著這個,會用嗎?可以纏進腰帶裡。”韋禕回到自己的營帳,在行李中找出一柄軟劍。

周衝拿來耍了兩下,隻覺得軟綿綿使不出力氣來,沒等刺中敵人呢,劍身就抖了。“重劍末將倒是會些,這軟劍實在不成,我還是帶長槍吧。”

韋禕一言不發地繼續在行李箱裡翻找。“有了,這個送你,保準合適。”

這是兩柄短棍,每柄長兩尺,沉甸甸的。“這兩柄能擰成一根,中間還可以再伸長兩尺,你得閒時把玩熟練了,打人可以出其不意。”

“這個好,家夥還得沉些,打人才疼嘛!”周衝接過來,掂著這重量就覺得喜歡。“隻可惜不是利器!”

“有的用就不錯了,要不你把軟劍也帶上?”把伸縮棍配套的皮卡扣也找給周衝,兩柄短棍可以分彆掛大腿外側,有長袍下擺擋著,取用方便不顯眼,不耽誤走路和騎馬。

“軟劍可不敢,我看那東西還挺鋒利,我用著不僅割不到彆人,纏在腰上,隻等我彎腰時割我自己呢。”

錢氿在旁邊陪著,吃吃發笑,擠眉弄眼。韋禕走過去問他是什麼意思。“帶這麼一箱子好家夥,我看,是您沒出發之前就緊張過度了。”

十三寸碧血短劍、特質弩機、甩手刺、蟬翼腰帶劍、伸縮棍……這箱東西是羅晏很久之前送的,他擠兌過好幾次羅晏送的東西沒用處,這次卻派上了大用場。韋禕默默打算,絕對不能把這事兒告訴羅晏知道,否則要被念叨好久。

“嘿嘿,腰帶劍,我看著是好東西呢。”錢氿露出一副笑臉來,“那個,你們要是用著不順手?”

“拿去。”韋禕把那柄飽受周衝嫌棄的軟劍拍到錢氿手裡。“你不是弓兵嗎,要軟劍做什麼?”

“我大小也是個將軍了,趁手的近戰兵器總要有那麼一兩樣,”錢氿屈指一彈軟劍,劍身發出了清脆的鏘鏘聲。“薄如蟬翼,韌如絲綢,吹發即斷,看著銀燦燦卻絲毫不反光,在黑市裡頭至少值五百兩銀子,我存上三年俸祿也買不來,您就這麼送我了,可不準反悔。”

“這東西值五百兩銀子?”韋禕心下生出了幾分遲疑來,“反正也不是我花錢買的。不過,你想用這個做佩劍,哪裡有麵子,就等著被人家嘲笑吧。”

凡是軟劍,遮遮掩掩、陰陰詭詭,與人對戰隻求出其不意,一擊必殺,多是女殺手所用,軍中武藝崇尚大開大合,哪有人會用這東西。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是對壘真意,大張旗鼓地打架那是要麵子不要命。要是有誰以為我沒有近戰武器,衝到我近前來,結果我拔出了軟劍,他死前還大吃一驚,哈!”錢氿笑道。

“行,你隨便,我們去了。此去若是順利,七天後就可以趕上大軍,若是有什麼不順,便到時候再聯係。”

還是覺得不放心,韋禕又翻出來一把可以藏在袖子中的短匕首,給周衝身上留件利器。

趁著夜色,剛吃了晚飯的韋禕和周衝跨上馬,拐上東銀官道,背對著大軍的行進方向,向東奔去。

東銀官道東至瀝州的州府所在地東海郡,西達西北交通重地銀州歸良郡,韋禕等人現在身處的位置是個好地方,向南趕路兩天即可到蘇州,向東趕路六個時辰即可到達東海郡。

瀝州是大齊國東部臨海重地。海上通商運輸,以瀝州東海郡大港為主。

當王爺的,若是被封到東海郡,算是隆恩。但這位皇十三子雲攸紓可沒被封到東海郡,而是東海郡再往南七十裡外的東平郡。和東海郡相比,東平郡更像個附屬的鎮甸,主要經濟來源便是給東海郡提供農副產品。

但是托東海郡的福,不少小商旅選擇在此落腳,東平郡也不算閉塞。

趕了一夜的路,中途隻停下來歇息了半個時辰,吃了個火烤土豆墊肚子。夜間官道無人,可以放馬全速奔騰,第二天辰時末便到達了東海郡。

這個時候,東海郡已經非常熱鬨了。來往商旅行人摩肩接踵,送肉類果蔬的貨車來往不停,人聲鼎沸,城門大開,守城士兵隻維持秩序,並不檢查物品,一身武器的韋禕和周衝順利的混進城去。

幸好,此時早餐的時間快過去了,早點鋪子裡不算很擠,終於有了幾張空桌。

韋禕看中了一家頗具當地特色的早點,將馬拴在店門口,坐定。聽了店小二報菜名,叫了一大碗扁肉燕拚魚肉圓子湯,周衝要的是大碗鹵麵,覺得不夠,又叫了一份糍團。韋禕心想周衝這是不好意思多點菜,於是加了一碟海蠣餅,一碟蝦酥,一碟鹽水鴨脯。

趕了一晚上的路,此時腹中空空,二人風卷殘雲般將一桌的早點都吃光了,當然是韋禕付錢。然後迅速找個客棧,要兩個房間,各自倒頭大睡補眠。

為了趕路方便,晝伏夜出。

白日裡睡到午後申時末,周衝比韋禕先醒來,洗漱了一番,又走出客棧,在這條街上逛了一通。

他幼時長在東南,那裡雖也沿海,卻是軍港,出了連綿的營房,外頭百裡不見人家。生在軍中,長在兵營,出門的機會太少了,趁著今天的機會,他還想去東海郡大港看一看,湊個熱鬨。

在客棧門口徘徊,轉了第三圈時,熱心腸的店小二跑出來問他,“客官可是在找什麼,小的給您介紹?”

自己去吧,怕耽誤了中郎將的差事,叫中郎將一起去吧,又不太好意思。“沒有沒有。”周衝猶豫不成了,跑上樓去拍門叫韋禕起來。

韋禕是醒了,正抱著被子瞪著帳子頂不想爬起來,有人敲門,隻好起身。衝外頭喊一聲,“小二!勞駕您端盆熱水!”

“好咧!熱水馬上送到!”小二可利落,韋禕本想關上門等一會兒,卻看見大堂當值小二話音剛落,後頭就轉出來另一個夥計,拎著銅皮水桶走上樓來,衝韋禕和周衝殷勤地笑笑,進來給房間的盆子裡添滿熱水,順手收走韋禕早上洗漱時用過的手巾,從圍裙口袋裡拿出乾淨的換上。

“咱們運氣都挺好,中郎將,剛才我叫熱水時也正趕上店家燒好水,沒想到您也是!”周衝撫掌笑道。

“咳!”韋禕瞪他。

送水的小二比周衝乖覺,“咱們店裡缺什麼也不缺熱水,夥房裡常燒著呢,彆說是洗臉,就是您現在想沐浴,水也是夠的!二位放心用,有事兒就叫小的一聲!”說完便立刻關上門離開了。

韋禕聽著小二確實走下樓了,四下皆無什麼可疑動靜,才壓低聲音責怪,“哎呦喂,周百戶啊!您是叫公子也成,叫我的名字也成!”

“哎呀,對不住!您看我這記性!”周衝捂住了自己的嘴,“習慣了,改不過來口!”

“我才當了幾天中郎將,你哪來的習慣?”韋禕瞪他,“你叫一聲韋千總也罷了,我還能說我姓韋名千總,還中郎將,有人姓中名郎將的嗎?”

韋禕越看越不順眼,“還有!你沒事兒就彆在這裡正坐,說話聲那麼大,怕彆人不知道你當兵?還有這手,你是不是不挎腰刀手沒地方放?”

周衝此時正一手緊緊攥拳放於桌麵上,另一隻手在腰間搭了幾次,也沒摸到可以扶著的刀柄,正難受呢。

“算了,就待這麼一天,外人麵前記得就成了。”韋禕擺擺手。他沒跟周衝一起去過外頭,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周衝穿便裝。

在韋禕眼裡,周衝年紀又小,家世平平,讓他換便裝一起外出,滿以為這人會穿一身短打,扮作仆從倒也合適。

等周衝換了他自己的便服出來,一見,著錦緞圓領長袍,戴漆紗平式襆頭,蹬皂靴,佩瑛玨,儼然是上等人打扮。

愣了一會兒,韋禕想明白過來,雖然自己不覺得什麼,可周衝怎麼說也是正兒八經的從六品百戶將軍,隻講品級的話,這可比縣令的官兒還要大,當然是上等人。

乍然點通這一層,韋禕心中竟然有些羞愧起來。

人家周衝明明是年少有為,獨立打拚,強上自己許多,自己心底裡竟然把他當傭人小子一般的地位看待,不知道在這幾年的相處之中,這並不敬重的態度有沒有惹得眾人不快。

轉念想,韋禕還真覺得這幾人之中,池勤更像個當官的,肖豐十分有將軍氣質,雖然錢氿常常沒個正形,但韋禕還是很自然地把他當將軍看待。隻有周衝鄭予,沒那麼像當官的。

難道真與年齡有關?

“你還沒說,叫我乾嘛,要下樓吃飯?”韋禕去洗了臉,用新換的乾淨手巾擦乾,披上外袍,係好腰帶。

“中郎……額,公子啊,我想去東海郡的大碼頭看看,長長見識。”

“哦,那你去吧。”韋禕撓頭,“東平郡離這兒不遠,咱們明早一開城門就出發,不到晌午就能到。今晚你想四處看看便自去,飲食花銷報公賬。”

話是這麼說,報賬麻煩的要死,飲食住宿的小錢韋禕就替他自掏腰包了。

周衝在那躊躇著。

“對了,我的字是子雋,子醜寅卯的‘子’,雋永的‘雋’,被你叫公子我好生難受,你還是叫我的字。”韋禕說,“你今年二十了,可有取字?”

“我爹去得早,沒有叔伯,我娘不識幾個字,不會取,便一直未曾取字。不過啊,子,子……”周衝在那子了老半天也沒叫出子雋兩個字來,“您長我幾歲,我稱呼您為兄長,您看可以吧!”

“可以。”韋禕記起來,自己唯一的表弟是皇子,論起禮製來,周衝這麼叫頗為僭越,不過這也無所謂,沒人在乎那本禮製。前陣子周衝還拉過沅公主的小手呢,講起禮製來,命都要沒了。

“你既然未曾取字,等回了京城,我替你尋覓位宿老名將,你拜個師,方便取個好字。”

“宿老名將”便是韋禕的嶽丈魏國公。周衝的長槍用的確實不錯,是塊好材料,魏國公心懷家國,名震四海,滿門忠良乾將,為人爽朗不藏私,周衝若能拜在魏家門下,前途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