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是王爺的時候,柳卞也年輕,不是什麼大官,柳紅酥作為側妃嫁進王府,已經有正妃和三名側妃排在她前麵,當然還有貴人侍妾眾多。
其中一位排在柳紅酥前麵的側妃正是如今的珍妃娘娘。
一直不知道這位珍妃娘娘的娘家是哪裡,隻說是遠,從來都沒有娘家人探望,她也不省親。身為側妃,本該在王府裡舉足輕重,當時卻不甚受寵愛,王爺一年裡最多去宿寢兩三次而已。
這位珍妃沒什麼宅鬥宮鬥的心思,不受寵便也不爭寵,不顯眼沒人招惹她,過自己的日子罷了。
後來王爺當了皇帝,進宮後不鹹不淡封了個珍妃,住的宮殿不算華麗不算寒酸,情形和在王府裡時差不多。
“珍姐姐,妹妹來看你了。”柳紅酥跟她打招呼。珍妃迎下台階來給柳紅酥行禮,“貴妃妹妹來了,是姐姐有失遠迎。”
韋禕趕忙給珍妃行禮,口稱請安拜見。
“今天本就想來找珍姐姐下棋說話的,臨時遇見我這娘家外甥來探望,不想耽誤了見姐姐,就把他一並帶來了。”柳紅酥解釋道,“小禕原本就出身金吾衛,皇帝都信得過,不是外臣,姐姐放心。”
珍妃向韋禕點頭示意,“原來是韋將軍,果然十分精神。”
韋禕心想,這誇人的詞可夠敷衍的,說我儀表堂堂我也認了,十分精神?我哪有?起這麼早都要困死了。
坐在末座,眼睛偷偷看珍妃。
五十餘的婦人,已顯老態。
兩鬢的銀絲蜿蜒著鑽進頭頂的發髻,用兩枚沒有墜子的翠玉發簪束著,麵龐很瘦,眉間留著深深的川字紋,總是緊抿著薄唇、低垂著眼角。鬆針色衫裙外罩了一件墨綠色半臂,花紋沉穩,通身不見亮眼顏色,一副老婦打扮。
聽著貴妃姨母與珍妃拈著棋子東拉西扯,蜀繡蘇繡織金綢,紅茶綠茶烏龍茶,金簪步搖和絹花,都要睡著了,這二位終於講到了養孩子。
“攸絢這孩子到了愛玩的年紀,讀書不認真,他的師傅不知道跟我抱怨了多少次。”柳紅酥道,“姐姐可有什麼主意,幫幫我管好那皮孩子。”
“這小孩子啊,腦子好,見到了什麼都容易記得住,喜歡玩那才是好學呢,絢兒是個有誌氣有福氣的,妹妹你寬心。”珍妃客套了一番,沒接茬。
“他哪裡有什麼福氣,我隻盼著他身體康健,把該讀的書讀了,誌氣那東西,最好彆有。我記著姐姐的孩子十分乖巧好學,可有什麼教導的竅門?”柳紅酥隻好繼續引導。
“我家的攸紓才是個沒誌氣的,不愛讀書也就算了,卻怪我把他生成了皇子,一生受人拘束不得自由。”珍妃歎氣,撚著棋子望向了窗外,“那麼小就去了封地,離了我的眼,不知道有沒有吃飽穿暖。”
“哪有幾個孩子喜歡被人拘束?若是在宮外,攸絢的年紀正是瘋玩的好時候,如今隻能在宮裡讀書習武,姐姐的紓兒喜歡自由自在的,去封地能活泛些。”
珍妃卻似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蹙著眉神思沉重。
柳紅酥不好再聊下去,扯了幾句閒話安慰珍妃多寬心,注意身體,就起身告辭。
“可有收獲?”柳紅酥問。
“聽起來難搞。”韋禕如實回答。
柳紅酥笑得有點幸災樂禍,“姨母隻能幫你到這裡。”片刻後又接著,“依我所見,珍妃是個有城府的,我不敢多問,彆壞了事。”
“為何?”在韋禕看來,坦白講,剛才見到的那位女子不過是深宮怨婦。
“下棋不是我隨便講的理由,我確實常去找她對弈,至少在宮裡,她是唯一我沒把握贏下來的棋手。”柳紅酥道,“你是不下棋的,不知道你姨母的本事,就算是你舅舅都下不贏我。再說了,這宮裡宮外,凡是我想結為朋友的人,沒有一個不把我當作畢生知己,唯有珍妃,這麼多年過去,她的底細一點都沒透出來,可見其城府之深。”
韋禕望天,姨母能讓飛揚任性的柳不寒和城府深沉的柳卞都乖乖信任,她才是柳家的智商情商製高點。
再想想珍妃母子,這樣深藏不露的母親,生出來那麼有個性的兒子,這位皇十三子平郡王雲攸紓一定是難搞定的熊孩子。
做好了麵對最壞情況的心理準備,總比什麼也不知道就去東平郡找人要好。
出了宮,順道去禮夷院趴著牆頭看了一眼庫房處的情形,隻見曲喆正極其嚴肅地繞著裝箱的馬車團團轉,這看看那看看,一遍遍地檢查。韋禕放心了,就沒想著要再進去,直接溜去了城裡的城防軍臨時衙門,要把裡麵的東西都收走。
隻是普通的東西就不用收拾了,可抽屜裡卻放著吳簽送的那個什麼“助興之物”呢,難不成要留給後人觀賞揣摩?
臨時衙門裡麵,老熟人們紛紛來祝賀韋禕高升,有不少老兵在京城待著實在無聊,想讓韋禕帶他們一起西行。
推開辦公室的門,隻見池勤抱著肩膀靜悄悄地坐在裡麵。
不用想就知道,鄭予那個大嘴巴閒不住,一定去跟池勤講了他們四個都要跟韋禕一起走的事情。還有周衝,他跟池勤關係最好,有什麼心事都要去跟池勤聊。
“怎麼有空來我這,得了婚假,不好好休息一番多陪新娘子?”
“我來是想說,不如中郎將您西行這一趟,把我也帶上如何?你們都出去,留我一個人沒意思。”
“你那麼好的人緣,城防軍上下大把的兄弟朋友,不差肖豐他們四個吧。”韋禕陪笑。
“罷了,知道您沒有其他人可以選,我就不為難您啦!”池勤故意板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這是遇到了雙喜臨門,自然格外好說話。
他知道韋禕在軍中隻跟他們五個親近些,“有件事想提醒中郎將,不知當講不當講。”
“當講不當講?你跟我來這套?”韋禕難以置信,這各自升了官,就變得生疏客套了不成?
“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就直說了,此時要說的卻是他人的事情。”池勤聳肩,“我認識您有好幾年了,知道您不喜歡爭鬥,隻是……這話可不好聽。您是重臣的少爺,勳貴親族,縱使不掙功名也一生富貴。但是彆人不同,周衝那孩子,應該沒跟您說過他的事情。”
池勤怕韋禕打斷他,一口氣說下去:“他爹是個有本事的,在東南打了一輩子的海盜,後來被貶成了末等走卒,一生抬不起頭來,就教誨兒子要馳騁疆場出人頭地,掙回家族榮譽。他爹死了之後他娘又接著念叨,苦練了一身本領就為了這麼一件事。沒趕在他爹死之前讓老人家看到,這孩子心思實,內疚的不得了,如今他娘得了病,不知道能撐到幾時,換我是他,我也著急。”
“這爹娘怎麼這樣?”這是韋禕的第一反應,不過他沒說出來。
周衝的這情況,就好像把韋禕的情況倒過來。
韋禕家裡隨便挑一個長輩出來,爹娘、舅舅姨母、姐姐姐夫,嶽丈家,無論男女,個個都比韋禕有出息,全家最慫實至名歸。
長輩們若是想讓韋禕做點什麼事,更是要把路鋪平,商量著哄他走上去,哪有耳提麵命要爭氣的時候?
講完這事兒,韋禕覺得又合理又難以置信。
“錢氿嘛,夠聰明,又不懶,是個隻靠自己就能活明白的人。隻有他耍彆人的份兒,好在心地善良不搗蛋。”
“我以為你又要說什麼悲慘故事。”韋禕鬆了一口氣。
“哪有那麼多悲慘故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是?”看到韋禕一副雙手抱肩,縮著脖子身體後傾的狀態,池勤尋思,“我這是說了什麼,把他嚇成這樣。”
“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韋禕更難以置信了,原來周衝這事兒不算慘?
“還有鄭予,那小子純屬帝王將相的話本戲曲看多了,滿腦子建功立業,天賦好,勇氣十足,年紀太小,功夫和心智還要磨。”
韋禕謹慎地點頭,時刻防備著池勤又講故事。
“剩下沒說那位,您也知道不用愁,肖豐沒爹娘沒老婆,隻是愛打架罷了。要是有機會,您就遂了他的心願吧。”說到這,池勤也不由得雙手抱肩。
這要怪韋禕。
幾年前,當肖豐發現和韋禕打架不好玩,轉而去鬨池勤打架。池勤哪裡打得過肖豐,三躲五躲還是被揍了好幾次,提起肖豐就覺得身上痛。
“正好,出使之後我有九成可能性要被攆去北方邊境,到時候帶著周衝就是了,不愁沒有殺敵的機會。但是,你不覺得這樣很怪?他老爹沒翻身,憑甚麼把這事推給兒子?”
“是啊,我也覺得這不對頭。”池勤攤攤手,“他被這樣從小教到大,講道理講不通。”
說完了話,把自己的心理負擔統統都倒給了韋禕,心情就更舒暢了,娘子還在等著他吃午飯,池勤告辭回家,小夫妻正甜蜜的時候呢。
“那你呢?”韋禕問他。
“我?在京裡、在外頭還不是都一樣?”池勤笑道:“哪裡需要哪裡搬,您忙著,我回去啦!”
池勤前腳剛走,韋禕把抽屜裡那個深受厭棄地禮品翻出來,揣在懷裡,環視一圈沒什麼彆的要緊物品,隨即離開了臨時衙門。
沒直接回家。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在臨走前辦完。
這事兒一個人還忙不過來,走這一路韋禕都在想可以叫誰來幫忙,四萬在就一定叫他來了,可惜四萬和宓兒在魏國公府呢。這人還得識字,又得嘴嚴不泄密,韋禕拖著不情不願的步伐走到了自家鋪子門口。
“掌櫃的在嗎?”
“哎呦喂,少爺可是稀客!”掌櫃的迎出來跟他打了個招呼。
韋禕是真的很少來鋪子,連鋪子究竟在哪裡都記得不是很清楚,繞著這條街轉了兩圈才找到。
掌櫃的把小林叫出來,韋禕點了個頭,“跟我走一趟,幫幫忙。”
小林看向掌櫃的。
“最近忙得很,但是少爺叫,你就去吧。”掌櫃的苦笑。
韋禕趕忙向掌櫃的欠身表達謝意。
一彎腰,懷裡那個盒子掉了出來。小林蹲下幫忙撿了起來,憋著一臉詭異的笑容把盒子雙手遞給韋禕。
韋禕頭大,揮揮手沒接過來,“送你了。”
“哦?”小林想想,決定忍住不開韋禕的玩笑了,“值不少錢呢,謝少爺。”便把盒子揣在懷裡。
“放起來,怪累贅的。”韋禕趕忙製止。
“好,少爺稍等。”
韋禕把他帶到了兵部的檔案處。
升了官連待遇都不同了,主簿笑嗬嗬把他送了進去,上一壺茶,幫他把門關上。
韋禕找到了龍捷軍的檔案櫃,好家夥,占了好大一麵牆。
“這兒,找個叫曲喆的,找到了叫我。”韋禕指一指這麵牆。
小林仰頭看看,倒吸一口涼氣,話不多說,從角落推來梯子,趕忙開始找。
韋禕轉到了順天軍的櫃子前,四大郡的守將更換並不頻繁,總數不大,記錄不容含糊,龐仁的檔案很快就找到了。
龐仁,大齊國西部銀州人士,世代耕種,祖役銀州礦務,十六歲時因盜匪之禍應征入伍,屯田步卒營第三年時通過考試成為小隊長,轄十卒。一年後升為中隊長,轄三十卒。
此後跟隨大部隊西去邊境源州戍邊,經大小戰役多場,剿匪數次。
五年後,升為七品曹衛將軍,帶百來兵卒單獨戍守一座邊境站,參與剿匪數十次。又五年後,因順天郡出缺,被調入京城,領順天郡守軍中營偏將一職,至今已經第四年。
“算起來是三十四歲了,”韋禕自語,“不怎麼樣啊。”
至少和池勤肖豐他們五個比,龐仁這個升官速度真的慢,記錄上沒什麼亮眼的戰功,都是三等功、末等功,積累著升上來了。
而池勤他們五個,個個都是天賦型選手。
周衝剛二十,鄭予好像才十九,都已經是從六品百戶官了,跟龐仁比,那叫一個飛速啊。
看龐仁的檔案,大多記錄都在講這人擅長安頓善後、安撫商旅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