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彆不知道要多久,你可記得給我回信啊。”羅晏叮囑。
“可難了,你要各地跑,我也不知道身在何處,能傳到信才怪。”韋禕這態度顯然是不想寫信的。工作向來乏善可陳,沒有分享價值,信裡羅晏的生活又有趣得很,他看著來氣。
“說的也是,那等我什麼時候忙過了,回到大宅,再給你去信。不過,有什麼急事找我,就去城鎮裡羅氏的店鋪問,我給你留塊玉佩。”
“可算了吧,我能有什麼急事找你?”
“給你放這,愛拿不拿。”
等韋禕洗漱完畢,和羅晏一同走出了韋宅的後門,繞到前門時,一個去牽馬,一個去會見新的下屬,就此拱手作彆。
韋禕與龐仁、曲喆一行三人騎上馬,到了城外的城防軍大營。
池勤休婚假在家,沒辦法跳出來阻止,所以韋禕毫不猶豫的通知肖豐、錢氿、周衝、鄭予四個點兵,預備一同前往西域。
悶在京城日子久了,有這麼一個外出放風的機會,他們四個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這操作無非是用自己營裡的二愣子新兵換其他營的老兵,十分缺德。
韋禕則要對付龐仁與曲喆二位。
羅晏早上還說來著,人如其名,龐將軍高大壯碩,看起來就是一位能倒拔垂楊柳的,而那位曲喆將軍,身形瘦削,看似靈活精乾。
沒等曲喆把矛頭對準韋禕,他與龐仁的矛盾就先出現了。
邊境出身,曆經艱險無數的將官一向看不起京城裡養尊處優的將軍,直呼那是“假把式”。
而禁軍出身的將官個個師出名將,兵法精熟、武藝高強,也不是十分瞧得上邊關那些出身微寒的野路子。
韋禕就轉個身跟旁人交代幾句話,再回頭,看見龐將軍和曲將軍正在那裡解鎧甲、脫外袍,想要比試一番。
“今天就要看看,誰才是假把式。”
“勞駕曲將軍出手,末將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曲將軍是貴人,貴人一向是動口不動手的。”
剛才沒看出來,這位心寬體壯的龐將軍有這麼一套說話陰陽怪氣的功夫。韋禕盤算,不能讓這兩位打起來呀,無論禁軍和自己有沒有過節,走這一趟,手下這兩位副官要各司其職相互製衡,若是龐將軍勝,那禁軍必然反彈更嚴重,其他士兵也會更加不服於曲將軍,這一路上就難辦了。
若是這位曲將軍贏了,就更難辦。龐仁受封的職位高於曲喆,這還被曲喆給打敗了,以下勝上,軍心必然不穩。
“二位這是怎麼啦,有話好好說嘛……這天這麼熱,何苦動手呢?”韋禕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去阻攔。
“中郎將,並非末將要在軍前無禮,隻是這位曲將軍目中無人了些,一時氣急,想替我們這些邊關浴血多年的弟兄們爭口氣罷了。”龐仁向韋禕拱手。
當年稞國戰場捷報頻傳時,龐仁就對韋禕多有關注,認為此人必然會成為未來的一代神勇名將。後來聽說南征的高級將領儘數死難,這人卻沒死,首告有功,一直在納悶這人去了哪裡,怎麼沒再出戰呢?
這次有合作的機會,龐仁是挺高興的。
當然他站在韋禕這一邊,有一些柳卞的因素。
幾年前,一次禦駕臨幸順天郡,當晚值夜士兵裡麵有兩人被悄悄殺掉,刺客替換了進來,險些釀成大禍。
到了禦前辯白的時候,那晚負責值夜的偏將正是順天郡兵馬大都督的女婿,於是順天郡兵馬大都督就命人改了值班表,誣陷那夜裡是龐仁值班。
幸虧有柳卞在場,查清了真相,要不然,龐仁就因為這事兒成冤死鬼了。
柳卞一直沒再對龐仁示好,這幾年連見都沒見過龐仁,龐仁更納悶了,“救我一命竟然沒讓我替他做些什麼?”
其實柳卞是忘了這回事,把他手頭的工作寫成折子連起來,能繞京城一圈,不可能事事都記得住,這幾天要用人,才搜腸刮肚地想出來有龐仁這號人物在。
按住了龐仁,曲喆他可按不住。
“龐將軍這是怕了?”曲喆冷笑一聲。
“同僚之間,和睦為上,曲將軍消消氣。”韋禕硬著頭皮去勸他。
“中郎將,若是他人侮我沒有戰功傍身,我便認了。身為禁軍,若武藝不精,於公對不起天家信任、皇恩浩蕩,於私對不起家師傳道受業,龐將軍談及末將武藝不精,恕末將不能姑息!”
“大家閒聊天嘛,曲將軍你不要當真。”韋禕頭痛,天地君親師這一套都出來了,這人竟然不是在找茬而是因為迂腐?
“那就是中郎將您也認為末將習武不精了?”曲喆似乎更生氣,“不如由中郎將與我比試一番!”
“我什麼時候也這麼認為了?”韋禕內心裡冒出了無數個問候他爹娘的大問號,這人理解能力堪憂!不過,若是此時由自己出手揍他一頓好像是個好選擇,但是韋禕遲疑了,真不想打!
肖豐、錢氿、周衝、鄭予他們四個正站在不遠處,韋禕向那邊使眼色。肖豐正扭著頭,沒看見,於是韋禕去瞪錢氿。
錢氿會意,點點頭,狠狠拐了肖豐一胳膊肘子。
“你丫是不是欠揍?”忽然挨了一下,肖豐立刻回神,脫口大聲罵道。
本是在罵錢氿,可惜沒指名道姓,在場眾人都聽到了。
轉過頭來,肖豐注意到錢氿“計劃通”的怪異笑容。
緊接著環視全場,周衝和鄭予一臉等著看戲的樣子,而自家韋將軍臉上憋著竊喜和期待,龐將軍站在韋將軍身後驚訝的看著自己。
重點在於曲將軍,怒目圓睜,恨不得把肖豐瞪出窟窿來。
肖豐也不傻,看出來這是韋禕和錢氿合夥來算計自己,發怒不配合吧,又十分手癢想要和傳說中“武藝高強”的曲將軍比試一番,根本不需要權衡,自從來了京城,每天都手癢得像是長了瘡,今天大好機會,想好好打一架的心情占了上風。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配合演戲,直接動手來得痛快,當即解開鎧甲往錢氿身上一扔,又把佩刀也摘下來塞進錢氿懷裡,挽起袖子,露出兩條手臂上猙獰又精致的花繡紋身,穩步走進場地中央。
“韋將軍果然是瞧不起在下,連自己出手也不肯,竟讓這等無名小卒來應戰!”曲喆恨聲道。
“我不是,我沒有。”韋禕內心默默回答,“不要逞強!”衝著肖豐比口型,立刻被肖豐翻了一個大白眼。
得了,裡外不是人。
“承蒙曲將軍願與末將比試,先謝過曲將軍,今日過後在下便不是無名小卒了!”肖豐衝著曲喆露出笑臉,一口尖牙白森森。他長得不好看,稱得上“麵目可怖”四個字,平日裡也不愛笑,看習慣了也還好,今天笑這一下子,看見了的人都渾身難受起來。
曲喆在場地中馬步結實站定,拉開架勢,拳風熊熊,挺像那麼一回事的。
再看肖豐,雙腳岔開,馬步都不紮,雙手則擺出個軍隊基本拳術的起手式。
龐仁在旁邊歎了口氣,湊到韋禕耳旁問道:“雖說這位將軍好膽氣,隻是這出征在即千萬彆受傷才好,中郎將您還是準末將與曲將軍比試吧!”
乾笑兩聲,韋禕考慮考慮該怎麼說,“他就是這個好鬥的脾性,怎麼都改不過來,就算是輸了,讓他受些教訓也好。”
剛剛調到城防軍的時候,肖豐追在韋禕屁股後麵要和他打一場,不勝其煩,每天都要想拒絕的理由。
韋禕去個茅廁拉到一半,先是聽到聲音不對,而後看到茅廁門上的縫隙有雙惡鬼一般的銅鈴眼在炯炯發光,倒吸一口涼氣胡亂擦兩下子就把褲子提上踹開了門,肖豐後跳一步看著外褲帶子都沒係好的韋禕:“韋千總果然警覺,不愧是出身金吾衛!”
韋禕一腳踢過去,“你……你發什麼神經?”
“正合我意!”肖豐格擋,抓住了韋禕的腳腕向身後拽去,韋禕站立不穩,另一隻腳趕忙發力,身體騰空轉起,擰開了肖豐的抓握,肖豐再次出招,又快又猛地一拳打出。韋禕則心急著想要把褲帶子整理好,不得已和他打了起來,越打越生氣,用上了真功夫也無法擺脫肖豐的糾纏。
這人路子奇怪,又分外興奮戰意十足,基本上是韋禕在又躲又逃,肖豐在糾纏不休。
兩刻鐘之後韋禕都有些氣喘了,從袖子裡摸出來兩個銀豆子夾在手指間,屈指瞄準肖豐的膝蓋彈出去,肖豐不妨韋禕竟用暗器,腿一軟,被韋禕從身後踹了一腳,險些跌倒。
贏得不太光彩,韋禕估摸肖豐還要再來打。
用銀豆子當暗器太奢侈,那兩顆銀豆子,一顆被彈飛到不知道哪裡,蹲在草叢裡翻了好久都沒找到,另一顆則眼睜睜地掉進了茅坑,盯著看了半天,下不去手撈它,第二天一早,韋禕讓四萬換了一袋子銅板裝在袖子裡,預備當暗器用。
揣著沉甸甸的一袋子銅板過了十幾天,肖豐都沒再來找。
韋禕先忍住不住了,去問肖豐,“你沒什麼事找我?”
肖豐疑惑:“報告我早就交了。”
“那,不打架了?”
“哎?您還想打?也可以啊!”
“不不不不我不想。”
“這不就得了。”肖豐聳聳肩,走掉了。
此事過後,韋禕發現肖豐看起來脾性臭,竟然是個聰明又識趣的,不是真莽夫。
想到這,韋禕怕場上的肖豐真的吃了虧,今天出門太急了,身上一個銅錢都沒,看看地上,校場是沙地,沒有石頭子。
“你有銅錢嗎?借我幾個。”小聲問龐仁。
“不曾帶。”
韋禕有些肉痛的摸出幾顆銀豆子扣在手心裡,挪動位置找個好瞄準的角度,準備緊急時刻拉偏架。
似乎用不到。
場上的比試根本沒進行幾回合,眾人都在目瞪口呆。
第一回合裡頭,曲喆率先衝上前,肖豐持保守態度,謹慎地格擋,曲喆拳打到了肖豐手掌上。
“怎麼如此無力?”肖豐懵了,不知道這是什麼路子,防備這是沒見過的功夫派係,更加謹慎了。試探性地出招去抓曲喆的手臂,竟然輕鬆就抓到了,使出個平常的推手去摜對方,曲喆立刻被摔了一個屁股墩。
曲喆從地上跳起來,恨恨地拉了個華麗的架勢衝來,肖豐還在奇怪,退了半步伸出手去,又一次輕鬆地抓住了曲喆的腿,使出擒拿手擰住,把曲喆給摔在了地上。
身經百戰,擂台也常常打,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連續摔了曲喆兩次,肖豐都不敢還手了,隻格擋,不發力,偶爾還故意被曲喆打中幾拳,假摔一跤。
看到自己又占了上風,曲喆戰意大盛,如雨點搬迅速打出數拳。肖豐見狀,以攻代守,第一次出招,七成的力氣使出自己最熟手的刺步崩拳,曲喆打飛出去,險些麵部著地。
韋禕向肖豐投去詢問的眼神,肖豐也滿臉疑惑地看著韋禕。
沒辦法,這可真是緊急情況。韋禕趕忙向肖豐擺口型:“承讓!快承讓!”
肖豐收到信號,震驚之中也沒有彆的好辦法,就聽了韋禕的,退後一步恭敬地拱手:“沒想到原來曲將軍大人有大量,是末將過於魯莽,輕視將軍了,將軍還要讓著末將,承讓!承讓了,末將羞愧!”
曲喆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事後,韋禕把肖豐拉到僻靜處,“他是真打嗎?”
“看不出,真要說,這位曲將軍倒像是個街頭賣藝耍把式的,隻有架子漂亮。”
“事關重大,你千萬彆到處亂說。”
“我省得,您當我是鄭予那個大嘴巴啊?”
“那也彆跟鄭予說啊!周衝也彆說!”
“我傻啊?我可不想西行這趟泡湯,說不定西域有真高手可以比試一番!”
今天沒辦法,韋禕自己疑惑了老半天,最終翻牆跳進柳府的院子。
一路避開柳府的傭人,靠近柳卞的書房,正巧柳卞、大表姐夫、三表姐夫都在書房裡。
三表姐夫察覺了動靜,“是誰!”
從房上跳下來,撈住了三表姐夫當武器扔過來的茶杯,韋禕走進去,把茶杯放回桌上,“準頭不成,三姐夫你手上的功夫還得再練啊。”
“哈哈原來是小禕,在你麵前,我這點外門暗器哪兒夠看啊!”
“小禕來了,怎麼也沒人來說一聲,快來坐下,正說你的事情呢。”大表姐夫也起身,給韋禕拉來椅子,沏一杯熱茶。
韋禕也不清楚該怎麼問,隻好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陳述一遍。
“我依稀記得,這位曲喆將軍以武藝出眾聞名,連續好幾年都是全軍比武的前三甲,他自己也常常炫耀武藝,我一介文人,看不出武藝高低,老三你說呢?”
“我沒跟他打過,去挑戰吧,人家看不上我,不跟我打。”
“不會啊,曲喆這人我常聽說,武功和兵法都不錯,雖然實戰少些,但足夠年輕銳氣,這才選定了他來做你的副手。怎麼會連一個小百戶官都打不過?”柳卞也在那裡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