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南宮。
殿外還飄著皚皚白雪,枝頭被覆蓋上銀色的裝束,原本應是不該有人出走的時節,卻見宮牆裡道走著一前一後的主仆兩人。
納蘭銘手中還攥著一遝泛黃的信紙,十指被凍得泛起霜紅,白煙從口唇中溜出,消散各處。
身後跟隨的丫鬟手舉油紙傘,怕少走一步就快跟不上太子妃匆忙的步伐。丫鬟一聲又一聲慢點,也沒能減弱太子妃提裙匆匆而行的小步子。
主仆路過中殿的天蓮池,湖麵結起一層薄積霜冰,湖中殘花敗蕊,每年冬季皆不會有任何物被留於此湖中,就如納蘭銘的命運一般無二。
“姐姐這般趕腳,是要去哪啊?”忽然有一道身影,從天蓮池裡的白石柱後走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納蘭銘眼前的路道,被她曼妙的身軀阻擋得嚴實。此刻正心頭焦火,無暇顧及旁人,隻想質問清楚殿下信中的緣由。
“想必姐姐已知曉,我同太子哥哥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你太子妃之位,皆因你是納蘭府的嫡女,你的家族於他有益。”完顏知瞧著太子妃漲紅的雙頰,圍旋周身,耀武揚威般炫耀,這信便是她報複納蘭銘的手段。
“忘了還有一事,不過太子哥哥應該也不想允你道,畢竟他還要靠你的家族來為他鋪路,可是錯便是錯,犯下滔天的過錯豈還有瞞天過海的道理。”
納蘭銘被她的話說得頭暈目眩,什麼錯?什麼為瞞天過海?她的胸口喘不上氣,呼吸急促且道不明的憋屈,緊接便聽見完顏知說。
“本以為你個病秧子命不久矣,沒想到你竟然這般頑強!本應我是太子妃,皆因你的出現,毀於一旦!不過現下真是老天爺開眼,竟然讓你在京中做大的納蘭家族衰敗,被聖上降罪抄家問斬。”
“你說什麼?抄家?我納蘭府何罪之有!”納蘭銘眼眶含淚,像凋謝的花骨朵,原本便病白的臉色,更為之枯竭,唇齒被她的虎牙咬出血跡。
“你家犯的可是滅族大罪,功高蓋主敢忌憚聖上的皇位,企圖帶兵造反,便是死十餘次也死不足惜!”完顏知蔑視的眼神掃蕩她的全身,罪臣之女竟然還敢口出狂言。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納蘭銘隻感覺腦袋炸裂,接著頭疼感襲來,她捂著額頭雙手顫抖,念念有詞道……
“哪有不可能,這世上還留你在此宮中遊蕩,便是最大的禍害,現刻太子利用你,你的家族既已被滅,你留於世上還有何用。我現在便送你去見閻王!好讓你們家人團聚!”她語氣充滿猙獰,表現得極度讓人心寒。完顏知看眼湖中已結冰的水,這般寒的水,不死也會加深她的寒疾,隨即拔掉佩戴在納蘭銘腰身,那個礙她眼的香包。
待納蘭銘反應過來,已然被完顏知推入寒得難以透氣的湖中。飄蕩於湖中的堅冰被砸開劃破她的手臂,寒水逐漸吞並她的身軀,拚死睜眼也無濟於事。佩戴於側身的半邊朱砂紅白玉佩,連帶底下的紅穗子,皆隨著水流的波動飄散開來。
這一世,她活得太卑微,也太失敗。她最深愛的人利用並背叛她,本以為會幸福平和地與他度過此生。卻還是躲不過帝王家的權衡之術,與這般慘死的結局。
可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家族背叛聖上,抄家問斬……這一切到底為何……
忽然,湖再次被外界撞得動蕩,南宮晨跳下漂浮著冰膜的湖,手臂快速劃水,儘力去拉她的手。湖中深沉寂靜,全然隔絕外界的嘈雜,隻有湖底的兩人在周旋。
納蘭銘在虛與實之間,見到南宮晨的麵容,隨後閉上雙眸……身體一點一滴往下沉……
而她不知,南宮晨向她遊來,同見左側身也有一枚泛綠的白玉佩,上手扶住她的腰身,攙扶上臉頰,為她渡去氣息。下身的玉佩並於此刻貼合,隨即,湖中亮光閃現……
**
京城,納蘭府。
猛然睜開眼,帶重的氣息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等納蘭銘緩過勁,發覺躺於床榻上。房內燃著白玉蘭香,才費力撐起身子環顧房臥全貌。
我為何會位於府內?難不成是被殿下所救?
房門此刻被推開,“小姐,你怎還不快些更衣,今日是你十六齡歲出府的大日子。”丫鬟抱著一筐剛晾曬好的衣物,走近裡屋催促還坐於床沿的小姐。
納蘭銘被柔蘭的話語,愕然。十六?她不是已過十九嗎?連兒子皆快兩周歲,何來返老還童?
“殿下呢?”納蘭銘沒聽前話,以為大難不死,後才想急切去找尋答案。
“何來殿下?”
“太子殿下。”重點是太子。
“小姐莫不是,想太子殿下想得失心瘋?我曉得滿城才女皆仰慕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怎會出現於此?”柔蘭自顧自地說道,大抵以為小姐也會有春心蕩漾之時。
反倒摸上她的額,再試額頭的溫度。“小姐?莫不是前些天掉入湖中,還未清醒?”
“湖?”納蘭銘記得,自己是落入湖導致身死。
“是呀,小姐從山上摔下,可嚇壞柔蘭了,不過現下也調養過來……”丫鬟邊折疊衣裙邊道。
但納蘭銘思緒已然開始神遊,才憶起未滿十六歲前夕,她是因跑上假山尋她埋藏的草藥。從假山摔下跌入滿是泥潭的淺湖,接連躺了三日。
“莫非?”她隱約發覺事情不對勁……
納蘭銘未來得急換裡衣,直接奔出房外,敞開大門見娘家的戶外庭院,衝擊而來的親切感,讓她的臉頰染上淚液。
一滴滴順著臉頰滑落……
“小姐,小心著涼,這病才剛好……”蘭見小姐急著踏出門檻,快些進屋拿取綿衣,蓋於小姐身上。卻發覺小姐已經淚流滿麵,“小姐,你怎麼了?”
“我無大礙。”納蘭銘抬手擦乾淚水,接著轉身抱緊蘭,她無法相信竟然重返十六歲。
“小姐……”蘭被她抱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應,心想小姐第一次出府門,不至於如此激動吧。
納蘭銘很快鬆開懷抱,調整呼吸,看向遠方外被府牆阻擋半邊的山。倘若人生可重來,她便能改寫慘死命運。重生的意義在於看清一個人的真麵目。那她便是得知,殿下生前,對她的冷漠與狹隘之心。
此次重生,定要手刃這對狗男女!並且調查清楚到底是誰給她寄去信件,還有為何完顏知偏就知曉她會經過天蓮池?而殿下是否就如世人所說的那般不堪?
以及家族被滅門的真相!
納蘭銘握緊拳頭,不知不覺立下誓言。
“柔蘭,你說今日,是我出府的日子?”她轉頭,瞧著像大病初愈後的神采奕奕。
“是啊,衣裙我皆替備好了。小姐想去哪遊玩?”丫鬟轉頭問,剛拿進的襦裙皆為亮色,是小姐往日一貫喜歡的風格。
“城內。”納蘭銘嘴角一勾,卻進屋拿起一條清冷淡色交領立裙。
她不能坐以待斃,隻有主動出擊才能尋得機會。上一世源於輕信與軟弱,導致慘死,這一次,她絕不會再如此單純。
**
南國,京城。
紅日出頭,納蘭銘獨自騎上於府外備好的紅繩棕皮馬,肆意瀟灑。穿過修建於府外兩側的僻靜竹林小巷,午間才到達人滿為患的京城。
納蘭銘轉從馬背下地,減少引人注目的風險。果然被她見至,如料想那般此刻會衝出一個毛頭小賊。東張西望的男子,趁人多嘴雜的場合,撞向一女子的後背,伸手便拔掉女子腰間的腰包。
“嘿,我說,你上一世就偷人荷包,這一世還不學乖?能否有點新花樣了?”納蘭銘見狀,拿起一旁販賣的西洋畫架扔過去,隨後走前拽起賊頭的後領。
粗獷蠻橫的賊轉頭咒罵,一掌推開她。
“還想跑!”納蘭銘眼見小賊往轉角跑去,也上趕著追,卻先聞見一聲尖銳的慘叫!“啊~!大俠饒命!”
她正準備轉過拐角,好奇是何方大俠出手時,卻又聞一聲高呼!“堂哥,你怎會於此?”她聽得出,此等嬌俏的聲線,隻能是南宮郡主。
南宮晨從毛賊反手相扭的手中,取下搶來的荷包,“出來閒晃,見此人好事不做,專偷女子荷包。”
“堂哥還關心民間之事?”郡主提裙渡步,下轎四周張望。
“是你目光狹隘。”南宮晨不顧手底下的毛賊鬼哭狼嚎,也不管他是否畏罪逃脫,抬眼暼見繁街華巷間,有一位素帶束發的女子,正窺於拐角處偷聽。
郡主嘟嘴,憤氣道,“對,我沒堂哥這般心胸,沒有遠大的目標誌向,隻能瞧見納蘭兄一人。”見南宮晨不作答,她才問出想問許久之話。“對了,納蘭兄呢?”
“茅廁。”他略微一眼,偏回神站起身。
“正巧,我去尋他。”郡主瞧眼堂哥,後提裙走出巷子。
納蘭銘瞥見郡主雍容華貴的姿態,而她還止步於街道口,扶下衣袖沾的塵,險些忘卻殿下今日也會來京城遊曆,還是先溜吧,趁還沒被他發現。
這時想,卻如白駒般快。南宮晨握著荷包從巷口走出,單手收於後背側身越過她。於她的視野裡,睨見立冠上相插銀針,襯得他入目皆被刻三分。瞧他走出主道,而剛丟錢袋的姑娘也聞聲尋去,向好心之人道謝。
分明是我先抓到他。她直顧自地嘀咕,回到主街牽起剛被她顧著耍正義而遺忘的馬。馬兒也不怪罪她,跟著她的繩索走。
納蘭銘回想,上一世她本想下馬淘買香囊,皆源於俠肝義膽相助他人,導致悲慘落難,被郡主的禁衛軍追了兩條街還曆曆在目。這回,她本也要出手,卻被殿下搶先。
事跡發生改動,殿下似乎也沒瞧見她。
邊走邊思索,竟然上一世之事不曾發生,是否隻要遠離殿下,不入宮便可躲過災難?正想得入神,不知大街上馳馬車飛奔而來的官府轎子。
一陣風飄過,納蘭銘被一股不知名的力度拉走,還未來得及反應,見麵前屹立著個高身禁袖之人,黑衫紅帶異常醒目地蠱惑著她。
“籲~”馬車被迫拉停。牽馬的車夫,惡言相告,“哪來的黃毛丫頭,敢擋丞相府的馬車!嫌命長啊!”馬車夫隻見粗野丫頭的身側,站著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卻也沒多想,操著濃厚的地方話,“下次想死,莫躺道路,臟了我家老爺的車。”
還沒等納蘭銘回話,馬車已駛出主街。她的上臂被一名男子拉著,他們大眼瞪小眼地相看半刻。
“謝過這位公子。”納蘭銘下意識,是從他寬大的手掌中抽出她的臂膀,而後低眸開聲。
可至於她低眸的一瞬,片刻便察覺到掛於殿下側身的白玉蝴蝶玉佩,看形似乎還沒被分家。前世此物是位於她入宮後,殿下將家族曆代傳世的玉佩一分為二,一半贈於她。才有作為兩人的定情信物的對半玉佩。
南宮晨剛隻是回眸的一瞬,下一刻就已握著納蘭銘的臂膀。“不必言謝。”他並沒過多的話語,即刻走出納蘭銘的身側,往茶館走去。
納蘭銘抬眸看向他寬大的後背,心中油然而生的是悲痛,因為她發覺到有個嚴峻的問題,玉佩出現的時機不對。
倘若她重生,一切的軌跡都將照舊,可今日接連兩件事,皆改變前世發展的軌跡,如若不按前世發展而立,她可不遇殿下,安心留於府中,做她無法無天的小姐,做日後的府主;她可嫁於他人,安穩地度過餘生。
再次抬看,她瞧見站茶館外等他之人,皆是皇城中的達官貴人。因為她瞧見,同為從納蘭府出去的兄長。
兄長袖長白衫,理應也該瞧見她,可能心中隻有殿下,於是對她這個妹妹做到視而不見。
瞧他們款款而談,皆為意氣風發之人,引得路過的市民皆瞧上一眼。她不得不承認,殿下長得確實俊美,兄長也為溫潤如玉的男子。可麵對他們,前世加於她之身的罪,便不覺得他們有多才子佳人,有多養眼。
眼瞧他們交談完,協同一道入茶館。“這位姑娘,我瞧看你於我這鋪子站上許久,你到底想好買沒?”
納蘭銘隨手撈起一本泛黃的古玩書冊,當真稀奇,連站會兒皆要收錢。“此書多少錢?”可當她翻開書冊,細瞧看書冊裡的筆墨,才恍然撿到寶。
通身白玉,需遇……淚滋養玉身,可……延續生命,得以複生。
書冊夾帶的草紙,字跡雖模糊不清,更有些字跡隻知大概,可大致意思她皆能懂。白玉能複生?那不便是,殿下那枚玉佩嗎?
商鋪老板管她要三文錢,納蘭銘才沒時間等他找錢,說了句莫找了,就直徑地往茶館走去。心中暗爽,南宮晨,是你先來惹我的!彆怪本姑娘不虐得你肝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