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1 / 1)

將至宮禁時刻,皇後未乘鳳輦回宮,隻目送著蕭九矜許芸二人離開。

許芸已先行向前走去,蕭九矜卻刻意慢了幾步留在後麵,轉頭看向皇後:“兒臣愚鈍,不知母後為何特地要兒臣接下這差事?”

“你不是自己說了麼,你既是皇女,又是昭王妃。自是做監軍的最好人選。”皇後語氣依舊平和,仿佛如今一切沒有她的推波助瀾一般。

九矜笑笑,徑自道:“若沒有母後的話,父皇可未必會將差事交給兒臣。母後幫兒臣說話,兒臣感激不儘。”

——而她雖如此說著,可她亦知道自己與皇後間的情分不過爾爾,若真說皇後毫無打算,她定是不信的。

“本宮沒有幫你,是你自己有心了。”皇後看了她一眼,“本宮常常聽太子殿下提起你。”

她沒頭沒尾的來了句。

“是,太子兄長一直十分關照兒臣。”蕭九矜說,心中升起一絲難言的異樣感覺。

她看著麵前雍容端莊又麵無表情的皇後,心中疑慮更甚,卻不知來這種違和感自何處。

“你與昭王剛大婚便被迫分離,日後你去了北境定要好好與他相處才是。”皇後說道。“夫妻本就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哪怕如皇後娘娘您這般有主見的女子,也要與皇帝係在一處麼?”

皇後最後說的這句“一榮具榮”令蕭九矜有些回過味來,意識到了那點矛盾來自於何處。

於是,她便有些不敬的直接開口問了。

“……”

然後她便見皇後似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帶著無奈又意味深長的笑意,彆開了眼神。

“你是個聰明人。”她輕輕歎了句。“……但你還是太年輕了。”

蕭九矜抿了抿嘴,不言,隻是平靜地抬首對上皇後的目光。

皇後似有一瞬間的怔神,就像是透過她的眼睛看到了什麼熟悉的人,可很快,她的神色又恢複成平時漠然的模樣。

“這皇宮是會吃人的。對於一平凡女子而言,入了這宮門,陛下便是天。”

“而你本生為天家女循規蹈矩便能一生無憂;可十分可惜,你嫁的是昭王。”

“——那人與陛下也無甚區彆。”

皇後頓了頓,複繼續說道:“若你們勝了,往後你便不能如現在一般。”

“但兒臣不是母後。哪怕有朝一日走到當初您的境地,我也不願如母後您一般在這深宮中度過餘生。”

蕭九矜玩笑般說道,神情卻難得帶了幾分認真。

她的心中實在感慨。

往日身為皇女,在宮中聽所有人都說昭王謝紹乃“亂臣賊子”,謀反是“犯上作亂”。上至帝王皇子,下至宮女太監,所有人都堅信能等到昭王鋃鐺入獄的那天。

唯有身為皇帝發妻的皇後娘娘,試圖兩頭下注。

皇後深知皇帝敗她不可能獨活,卻想為未來可能的敗局為唯一的兒子留條退路。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往日蕭九矜總不愛與皇後親近,覺得皇後在皇帝與太子身側宛如沒有感情的木頭一般,總是帶著一副完美的毫無缺憾的表情,甘願做皇帝身邊一精致擺設。

如今皇後依舊沒有表情的站在她麵前,她卻隻感到遺憾。

在宮中生活十六年,她甚至不知道皇後的閨名;關於皇後,她也了解甚少。

不顯赫的家世、不出眾的容貌、不聞名的才華……仿佛她這一生的開始,便是一個“從龍之功”。

晚風一吹,坤寧宮的梧桐葉疏疏落了滿地。

“皇後娘娘,若有朝一日,兒臣定會讓您……”

“——九矜你還愣著乾嘛,再不走宮門要落鎖啦。”

許芸已經走出去老遠,在宮道另一端喊她。

“那兒臣便先告退了。”蕭九矜鄭重行禮,向著宮道那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