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出了宮門,蕭清瑜與李承澤各坐一邊,井水不犯河水,可畢竟是在這樣小的空間裡,兩人總免不了有些眼神接觸。
蕭清瑜算是發現了,像入宮請安這種需要見很多人的場合,李承澤的麵色就更蒼白虛弱些。而在天祿居兩人私下相見之時,他就顯得沒那麼充滿病氣。
那日她求助李承澤,既是形勢所迫,也是有心試探。前世,她雖和李承澤有過書信往來,卻未實實在在與他相處過。
此人心機頗深,隱忍多年,雖說信守承諾為蕭家平反,可蕭清瑜也不敢妄下論斷說他就是一個可信之人。
當日之舉,既能試探他的虛實,也可以瞧一瞧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三皇子殿下是否有幾分憐貧惜弱之心。
蕭清瑜忍不住再去看李承澤,她實在想知道一個人是怎麼裝病十多年滴水不漏的。尤其是那慘白柔弱的樣子,看上去也不像敷了脂粉啊。
或許是她的視線太過熾熱,李承澤輕輕咳了一聲,“我臉上可是有什麼東西,蕭姑娘一直這樣看著我。”
蕭清瑜忙收回目光,“臣女隻是看著殿下氣色不佳,還要繞道送臣女回去,實在是辛苦殿下了。”
李承澤道:“蕭姑娘多慮了,我自小便是如此,不礙事的。唐突邀姑娘一同出宮,隻是想告訴姑娘,姑娘吩咐的兩件事情俱已辦妥。劉家父女暫時被我安置在了府中後院,姑娘大可放心。”
“多謝殿下。”蕭清瑜看李承澤的眼神更柔和了些,他肯這樣幫兩個普通百姓,想來絕不至於如晉王一樣暴戾。
李承澤隻輕笑,又問道:“蕭姑娘六月裡便要辦及笄禮了,不知姑娘平日裡喜歡什麼,我好先預備下。”
大周的習俗,訂下婚約的未婚男女家要在及笄與弱冠時互送禮物,李承澤的母妃早已去世,自然無人為他準備這些。但往日裡,各種送到侯府年節的賀禮,從未出過半點岔子。
想來,他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前世,蕭清瑜在家中是兩手一甩的掌櫃,嫁到國公府後也是由宋成陽的母親趙夫人做當家主母,是而這些事情,她是一概不曉得。
李承澤今年也不過十八,他的日子過得該有多累啊。蕭清瑜頓時生出憐憫之心,看來生在皇家也不全是好事。
“殿下客氣了,臣女平日裡倒沒有特彆喜歡的東西,殿下送什麼都行。”蕭清瑜想,還是叫他少費些心吧。
李承澤微微垂首,“是我唐突了,這禮物本是心意,若是姑娘提前知曉了,豈非少了幾分驚喜。”
蕭清瑜一愣,她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吧。
梁康駕著馬車,豎起耳朵聽著裡麵的對話,隻聽見那蕭二小姐柔聲細語,與自家殿下聊得有來有回。
太陽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吧?他抬眼望去,卻沒注意到前麵有個台階,馬兒一個踉蹌,連帶著馬車也顛簸了兩下。
蕭清瑜正說著話,沒有一點防備,直直倒向了李承澤那邊。
“蕭姑娘,小心。”
李承澤伸手去扶,蕭清瑜恰好跌入了他懷裡。
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又聽到擂鼓般的心跳。原來這位三殿下的手並不是冰涼的,反而很暖,透過衣料也能感受到。
而他的胸膛,也不像看上去那邊清瘦,似乎錦繡之下,藏著一顆蓬勃的心臟,像修竹一般,有無限向上生長的力量。
梁康勒住了馬,忙問道:“殿下,蕭姑娘,你們沒事吧?”
“沒事。”李承澤聲音還算平靜,但紅透的耳朵已經遮掩不住了,忙扶起蕭清瑜。
終究是沒成過親的少年郎。蕭清瑜理了理裙子,安然坐下,她可是上輩子成過一次婚的人,自然不會像李承澤那般反應。
李承澤問道:“蕭姑娘,你沒嚇著吧?”
蕭清瑜淡然一笑,“區區馬車顛簸,殿下也太小瞧我了。”看不起誰呢這是,蕭姑娘六歲能騎馬七歲能拉弓,十歲就能使得各種兵器,將門虎女,怎麼可能被這點小事嚇到。
李承澤欲說還休幾次,方道:“可是姑娘你,臉色似乎有些不好。”
蕭清瑜聞言,摸上自己的臉,被那溫度嚇了一跳,她怎麼沒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燙。
太丟人了真是太丟人了。
李承澤正看著她,眼中儘是迷茫,“姑娘回府後還是叫大夫看看吧,你前些日子才受了涼,彆又勾出了舊病。”
蕭清瑜眉頭一皺。怎麼李承澤竟然連女子臉紅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嗎,還是故意揶揄她?
可他的眼神滿是真誠,蕭清瑜捏著裙角,擠出一句,“多謝殿下關懷。”
兩人便這樣到了永嘉侯府外,李承澤先下了馬車,去扶蕭清瑜。
雖然實在是多此一舉,但想了想,蕭清瑜還是搭上了他的手。畢竟是未來的皇帝,一家子老小的性命還要靠他呢,可不能輕易得罪了他。
現在對他好一點呢,以後他對侯府說不定也能好一點。
這樣想著,蕭清瑜便朝他莞爾一笑,“多謝殿下送我回來,殿下可要進去喝杯茶?”
李承澤委婉推拒了,他身為皇子,平日裡與臣子不可過多接觸,即便是永嘉侯如今不在府裡,也還是注意些分寸為好。
何況,他與蕭清瑜有婚約在身,若是空手到女方家拜訪,實在太失了禮數。
蕭清瑜也不勉強,她本來就是假客氣一下,真答應了才麻煩呢。
馬車越走越遠,快要拐出這條街道時,李承澤掀起簾子往後看了一眼。蕭清瑜還在大門處看著他,臉上是比春光還明媚的笑容。
他往後一靠,嘴角多了一抹笑意,隨即又沉下聲音去,“梁康,去查一查蕭姑娘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見了什麼人。”
......
終於送走了李承澤,蕭清瑜高高興興轉身往家裡走。
早有人去通傳了柳氏,是以蕭清瑜前腳剛進大門,後腳柳亭秀就急匆匆來了,挽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
“好瑜兒,在宮中可還好嗎,飯菜可還合胃口,認不認床,晚上可做噩夢了?”
蕭清瑜隻得轉了一圈任她檢查,“嬸嬸,我好著呢,宮裡一切都好,不信你看,我可一點都沒瘦。”
柳亭秀這才笑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宮裡送你回來的內官呢,快請人家進來喝茶,墨書,賞銀可準備好了。”
“嬸嬸,你彆忙了。”蕭清瑜忙攔住她,“人都已經走了。”
柳亭秀當即眉頭一皺,訓斥幾個門房,“都是些不懂規矩的,宮裡來的人怎能怠慢,我就是平日裡對你們太鬆了些。”
蕭清瑜拉住她,“嬸嬸,不是他們的錯,我是坐三皇子的馬車回來的,我們總不好打賞皇子吧。”
三皇子?柳亭秀愣在原地,一時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嬸嬸,我們快去祖母那請安吧,彆叫她等急了。”蕭清瑜不等她發問,便拉著人往老太太屋裡去了。
那邊一堆丫鬟婆子早就在外麵等著了,擁著蕭清瑜進了屋裡。
“老太太,二姑娘回來了!”
鄭老太太忙過來抱住蕭清瑜,“心肝兒,可算回來了,怎麼樣,在宮裡沒受什麼委屈吧?”
蕭清瑜撒著嬌道:“祖母,你怎麼問的跟嬸嬸一模一樣,皇後娘娘是菩薩心腸,公主也與我親近,我能受什麼委屈。”
鄭老太太方安心了,叫人上了熱茶,“顛簸了一路,可累了嗎?”
“我不累,祖母,我騎一天的馬都不會累呢,哪就這麼嬌氣了。”蕭清瑜喝了茶,緩了緩,“祖母就不問皇後娘娘召我入宮是什麼事情?”
鄭老太太笑道:“看你這得意的樣子,就知道必然是好事了。”
蕭清瑜坐在老太太身邊,“正是呢,祖母真是明察秋毫。”
柳亭秀道:“瑜兒你可彆賣關子了,快些說吧。”
蕭清瑜便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皇後娘娘要我做永昭公主的伴讀,一同去太學讀書。”
鄭老太太和柳氏皆是一驚,“可是真的?”
“皇後娘娘金口玉言,那還能有假。”蕭清瑜頗為不悅,“娘娘說我武藝高強,見識亦是不凡呢。”
柳亭秀思索著,問道:“以瑜兒的出身,做公主伴讀也是使得的,隻是怎麼又去了太學裡呢,不是在宮中由女官們教導嗎?”
蕭清瑜便將在宮中所見所聞說給她們聽,尤其指出這許多事情,都是謝皇後一力倡導的。
“百聞不如一見,世人都說皇後娘娘是神仙托生的,我原先還不信,可進了宮才覺得像皇後娘娘這樣的女子,普天之下再難找出第二個了。”蕭清瑜十分欽佩,“祖母和嬸嬸可知道柳書雲,她如今正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尚宮。”
鄭老太太笑道:“她休夫之事鬨得沸沸揚揚,京城裡哪有人不知道的。說起來,她與我們家還有些淵緣。”
柳亭秀接下話茬,“正是呢,她原先是我的族妹,自小文采出眾。那件事後,又回到家中,聽說族中耆老多有不待見她的。我已出嫁,不好過問族中之事,沒想到她又有了這番際遇,也算得了個好歸宿。”
鄭老太太也點頭讚同,“既是皇後娘娘叫瑜兒到太學去陪公主讀書,那便去吧。隻是瑜兒的功課荒廢許久了,亭秀,你可要抓緊時間好好帶她補一補。”
柳亭秀鄭重地答應了。
蕭清瑜一愣神,怎麼功課這東西還能像雞湯一樣,補一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