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來的太突然,以至於在場眾人後知後覺意識到。事情不對的時候,劉黃若已經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
帶頭來找事的頭沒了,剩下也隻有一盤散沙,沒什麼威懾力。
劉黃若的死,鬨出來的動靜太大,華應飛就是被他給吵醒的。
“阿典,這次,真的是你嗎?”
忍受著骨頭斷裂,身體上無時無刻傳來的痛苦,華應飛費力睜開眼,看到一個距離他近在咫尺的人影,正站著往下俯視他,臉上全是黑灰和血跡,看不清樣子,但他就是覺得那個人像秦不棄。
大概是,出於某種直覺,或者念想,總希望,秦不棄可以出現在這裡。
“是我。”
秦不棄的回答,依舊言簡意賅,看似毫不在意,隻是她刻意放軟的語調,又將手裡沾血的匕首往身後藏,無一不佐證了她的想法。
她是在意的。
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華應飛麵上扯起一抹滿足的笑意,而後又雙眼一閉,昏死了過去。
秦不棄的確擔心他,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麻煩,她一個人,能出其不意殺了劉黃若已經是極限,剩下的,她隻有束手無策。
“沒想到啊,你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下手真夠狠,倒是很對姑奶奶.的胃口。”
原本已經離開了的曲在野,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去而複返,親眼目的了秦不棄果斷下手的樣子,著實是多了幾分震驚。
“怎麼舍得回來了。”
秦不棄連視線都懶得分給曲在野一點,臨陣脫逃的家夥,不值得浪費她的心思。
曲在野毫不在意秦不棄話中的嫌惡之意,既然平白看了這麼一場好戲,她樂得對表現這出好戲的人,多幾分耐心。
“姑奶奶沒看錯的話,你們應該,都是被劉黃若花錢雇來的吧,現在人也已經死了,錢你們肯定是拿不到的,要是不走的話,命也就拿不到了哦。”
她語氣調侃,麵色如常,卻說著宛如地獄羅刹般森然恐怖的話語。
十幾個人氣勢洶洶前來,圍剿三個人,最後不但那三人毫發無傷,己方甚至還因此折了兩個,那死掉的兩個,一個是在場唯二會武功的,另一個,是這場圍剿行動裡負責出錢的。
出錢的死了,他們就算再把這三個人殺了,也拿不到手裡一分,這些個被劉黃若握著奴籍的小廝,甚至還會因為保護主家不利,回去後被打死,發賣,都有可能。
橫豎都沒什麼好下場。
像是預料到了這群人的想法,秦不棄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一次被曲在野捷足先登。
“你們也不用怕什麼,隻管回去告訴許知府,劉黃若欲對皇子行凶,現如今已被我斬殺,劉家氣數已儘,不敢對你們怎麼樣,拿著這塊令牌,你們就是檢舉有功的功臣。”
“用本該株連的大罪,換自由身,這筆買賣,你們可不虧。”
她這一番話,成功把還在猶豫的一眾人給說服,就連秦不棄都沒忍住側目去看她。
明明,她隻要帶著華應飛直接離開就好,她要想走,這些人根本攔不住,就算其中有個棘手的家夥不好對付,但也不是曲在野不能應付的。
她大可瀟灑的一走了之,不必理會其他的事,至少在秦不棄看來,這很像是她的風格,可她還是願意給這些人一條活路走,給這些人一個,除了死之外的另一個選擇。
能活下去,誰會願意去死,既然有了曲在野給出的選擇,這些人自然也不會傻到,真的為了拿不到手的一點錢去賣命。
十幾人來的氣勢洶洶,走的腳步匆匆。
轉眼間,現場隻剩下了六個人,三個躺著,兩個站著,還有一個蹲著。
“你不走?”
曲在野看向那抱劍站著的人,一動不動,就跟紮根長了地裡一樣。
“如今劉老爺死了,錢拿不到手,按理,我確實該走...”
那人終於開口說話,腳下步子往前挪了兩步,手中長劍出鞘,眸子裡是隱而未發的寒意。
“可你,剛剛殺掉了我的弟弟,江湖之人雖重情義輕生死,拿了錢辦事,技不如人也是難免,隻是這仇,我不能不報。”
這事,說到底也怪曲在野,誰叫她下手那麼狠,當著人家的麵,殺了人家的弟弟,現在人家想報仇,那也是情有可原。
曲在野的臉上罕見浮現出了幾分尷尬,她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生硬的憋了兩個字出來。
“也行...”
打就打吧,反正要她認錯的話是絕對不可能的,實在不行就把他也殺了,省的以後麻煩。
兩人之間氣氛愈加焦灼,說不定下一刻就要開打,為免被誤傷,秦不棄非常識趣準備離開現場,並非常講義氣的沒有拋下華應飛一走了之,而是拉上對方一起,逃離這是非之地。
‘不講義氣的家夥’
曲在野心裡默默腹誹,但轉念又一想,這倆人留在這兒也確實沒什麼用處,說不定還會給她帶來麻煩,索性也就不管了。
曲在野和那人勢均力敵,兩人又是全力以赴,短時間內,恐怕還分不出勝負來。
秦不棄背著華應飛,腳下一深一淺的踩在雪化後泥濘的山路上,走的格外艱難,幾次都險些摔倒滾下去,可她沒打算鬆開手,緊咬著牙往前走,就如同不久前,華應飛哪怕命懸一線,也沒有拋下被追殺的她一樣。
無論前方路有多遠,多難走,她都不會鬆開手。
……
天剛蒙蒙亮起時,兵士駐紮的營地響起急促的號角聲,急行軍令從帥將主帳傳出,訓練有素的兵士,在半個時辰內迅速集結完畢,等待號令。
“將士們,三年多的韜光養晦,終於讓我們等到了機會……”
華榮站在台上,她看向台下站著的人群,這些是她三年多來,不,是她十多年來,從她意識到自己這一生隻會困於他人的時候起,她就有了籌謀。
這是她想要改換天地唯一的選擇。
這種麵對三軍訓話的場合,向來話少的華榮會在這時候展現出,她天生能做君主的氣勢,她恩威並施,所有人心服口服。
反觀平常話多的張知儘,一般都會在這時候充做背景板,一來她研讀兵法,武藝超群,大多數時候,她的身份是率領三軍的帥將,站前鼓舞士氣,雖也是她的分內之事。
但如今有華榮在場,她便隻是臣下,自然不該做這種越俎代庖的事,免得引華榮生疑。
二來也是因她多年前曾一箭射下了武狀元的頭銜,多麼榮耀的時刻,最後卻因為女子身份而被責罰,還要靠著張先聞倚老賣老,才能換給她一條生路。
從那時候起,張知儘一改往日的囂張氣焰,徹徹底底收了心,躲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人知道那時候的她有多希望自己快點去死。
如果不是華榮的出現,給她指引了新的方向,告訴她如何改變這一切,她或許真的就死了。
在她的心裡,華榮和她遠不止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在,還有救命之恩。
無論華榮讓她做什麼,她都會做。
“老皇帝昏聵,賦稅,徭役,官官相護,每一條,都在逼著百姓們去死,這天下早都已經沒救了,我們這麼做,隻是為了給自己找一條能活下去的出路。”
“如今,我們已與外蠻達成同盟,不久,京城也會得到消息,大朝的軍隊很快就會來,現在還不是與他們開戰的時機,我們必須要撤離。”
“但請各位記住,暫時撤離不代表我們會輸,隻是時機未到,我們隻為求勝,不為無意義浪費任何一個人的生命!”
一向以柔弱姿態示人的華榮,竟然也會有這樣慷慨激昂的一麵,台下眾將士們士氣高漲,即便明知自己在做的,是謀反的大罪,一旦失敗隻有人頭落地的下場。
可他們誰也沒退,誰也沒慫。
他們這些人,有的是自願加入的,有的是華榮從各個村鎮裡搜羅來的,也有被這世道逼得走投無路,最後隻能走這一條路的,那些在入營後第二天仍舊不願加入的,早就被華榮派人殺了個乾淨。
亂世之下,人命本就比草芥輕賤...
曲在野和人打起來的時候,秦不棄已經背著華應飛走了很遠,華應飛中途醒來過一次,他身上疼的要死,又被濃煙嗆了嗓子,沙啞的說不出話來。
秦不棄就在他身邊陪著他。
疼成這樣都沒哭過的華應飛,在真切的看到秦不棄出現在他眼前時,沒忍住落了淚,那張滿是黑灰的臉上,被淚衝出了兩條線,顯得有些好笑。
秦不棄神情依舊平靜,隻是靜靜的看著華應飛,她似乎並沒有多麼的難過,甚至還會因為華應飛的狼狽而扯起一個笑容。
華應飛看到她笑,自己也就跟著笑,秦不棄抬手替他理了理額角的碎發,想起她和曲在野從山上挖的那些夜鳴草。
她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條件太苛刻,華應飛根本沒辦法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幸好曲在野雖然人不著調,辦事卻還是很靠譜,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把華應飛這條小命吊了這麼久。
華應飛如今的狀況越來越不好,眼看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沒多久可活了,必須要想辦法讓他得到救治,再拖下去,恐怕真的就來不及了。
秦不棄想都沒想,顧不上自己如今得罪了周虎,冒著回鑾城隨時會被殺的風險,帶著華應飛去找,醫館。
華應飛,你必須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