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剛剛不是說了嗎,慶祝綠櫻姑娘升遷之喜!”
綠櫻低垂著眼簾,不再詢問,而是微微眯著眼,觀察著周圍路線。
赤驥跑得飛快。
從主路駛入偏僻處,又拐了好幾個彎,入了暗巷,再過了半刻鐘,才到了一處極為偏僻的羊湯館。
從外頭看,羊湯館的門匾極為寒酸。
羊門口放著一口大鍋,咕嚕咕嚕翻騰著,冒著熱氣,羊肉的腥氣極重。
武安侯翻身下馬,然後伸出手,準備扶著綠櫻下馬。
綠櫻沒有理會武安侯,而是自己扶著馬鞍,腳尖輕輕一躍,便從赤驥身上下來。
下馬時,綠櫻身形輕巧,看著極為嫻熟。
武安侯:“綠櫻姑娘還會騎馬?”
“在江湖上討口飯吃,什麼都得會一點。”綠櫻打量著周圍,這裡距離郢都繁華地帶很遠。
荒涼的環境,卻讓她很放鬆,有一種離開郢都的錯覺。
江湖漂泊時,趕路途中,像這樣的羊湯館很多。
她和身邊的人趕路累了,風塵仆仆地,隨便吃口東西,就可以再次出發,很自在。
不似來到郢都,雖日日錦衣玉食,卻不得一日放鬆。
武安侯和綠櫻進入羊湯館。
裡麵有一個跛腳男人,臉上還有一道疤,隻有一個人,應該是羊湯館老板兼打雜。
跛腳男人見有人來了,也放下手頭的活,迎了上來。
“您來了啊!”坡腳男人堆著笑容,拿抹布擦了擦桌子,請武安侯和綠櫻坐下。
“來兩斤羊肉,兩壺清酒。”武安侯很隨意的開口,很熟練,似乎來過很多次的樣子。
門口大鍋裡有燉得軟爛的羊肉,酒也是現成的,頃刻間,羊肉和酒就上桌了。
綠櫻靜靜坐在那裡,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武安侯依舊從腰間抽出那把小刀,然後將羊肉分成小塊,放在綠櫻麵前的碗裡。
又給綠櫻麵前的酒杯裡,斟了一杯酒。
“嘗嘗。”武安侯看了一眼綠櫻,示意她動筷。
綠櫻喝了一口酒,麵不改色,又吃了一口羊肉,說了一句:“味道很好,多謝武安侯款待!”
這個店雖然簡陋,但是羊肉和酒都很好。
羊肉軟爛。
酒雖烈,入喉辛辣,沒有太子府的美酒那麼香醇,卻勝在味道獨特。
今日一整天,綠櫻確實沒有吃什麼東西,此刻也餓了。
她就著酒大口吃肉,羊肉和美酒下肚,隻覺得胃裡暖洋洋的。
武安侯倒是不吃了。
他低頭看著綠櫻,看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
她這般隨意,倒是比往日裝模作樣,要順眼極了。
“武安侯笑什麼?”綠櫻聲音很柔和,與往日冷清的語調也不同。
“本侯在想,綠櫻姑娘在郢都,在太子麵前裝得挺累吧。”武安侯將小刀在袖口擦拭了下,然後放回腰間。
他身體往前傾了片刻,距離綠櫻姑娘不過幾指寬的距離。
綠櫻未抬眼,都能感受到對麵男子的呼吸聲。
“武安侯想問什麼,大可直說。”綠櫻飲了一杯酒,繼續開口:“若是想□□在下,在下可抵擋不住武安侯的風姿。”
最後一句過於露骨,武安侯沒有想到這種過於輕薄的話,竟能從眼前女子口中說出,也是一愣。
就好像,天邊的冷月,突然變成了杯中的濁酒。
武安侯再次看向綠櫻,綠櫻也看著他,並沒有因為武安侯的打量,退讓半分。
兩人對視了片刻,武安侯突然笑了。
“綠櫻姑娘,相術一事,你當真能未卜先知?”從醫治太子,到赤驥,再到說中自己紅鸞星動。
一樁樁,一件件,過於離譜了。
世人都傳,綠櫻姑娘未卜先知,相術與國師不相上下。
但是世人不知,國師從未有過未卜先知的能力。
“武安侯不信在下的相術?”綠櫻又飲了一杯濁酒,抬眼看向武安侯。
“不信。”武安侯這兩個字咬得極重。
“不信?”綠櫻將武安侯的這兩個字咀嚼了一遍,撂開了酒杯和手中的筷子,眼中多了幾分哂笑,“既然如此,武安侯與在下並沒有什麼好說的。”
綠櫻因為喝足了酒,臉上也浮現出幾分紅暈。
她知道,武安侯還想問她彆的。
但是,她今日不想再回答了。
“今日的羊肉和酒很好,謝過武安侯,替在下慶祝升遷之喜。”綠櫻說完,再未動筷,是不打算繼續吃這頓飯了。
武安侯眯著狹長的眼睛,再看向綠櫻,眼神與剛剛完全不同。
若是長年跟在武安侯的身邊的人會發現,武安侯此刻的神情是動怒了。
羊湯館的氛圍也發生了變化。
此刻,兩人之間莫名劍拔弩張起來。
武安侯拿起手邊的酒,一飲而儘!
“既然綠櫻姑娘不想與本侯推心置腹,再說下去確實無用。”武安侯站起來。
綠櫻也站了起來。
武安侯大步走出門,走到赤驥身邊,然後停下腳步,扭頭看向綠櫻。
綠櫻會意,上前,翻身上馬。
武安侯隨即翻上馬背。
兩人在馬背上一前一後,再無一句。
赤驥跑得比來時更快,耳邊的呼嘯聲更猛烈。
“武安侯,可否送在下去南邊水巷,第三戶。”綠櫻已然與太子撕破臉皮,不可能再回太子府。
武安侯聽到綠櫻不回太子府,也是冷哼一聲。
這個女人,步步算計,若是陛下未召見她,她肯定不會這麼早與太子撕破臉。
如今,太子作為她的墊腳石,出足了力之後,已然是棄子。
“駕!”武安侯提速,馬背上顛簸更盛。
赤驥用最快的速度跑起來,顛簸程度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
綠櫻被顛簸得穩不住身體,身體微微一晃,便撞到了武安侯的懷裡。
武安侯常年征戰,一身硬邦邦的肌肉,硌得人生疼!
綠櫻閉眼,忍受著這份顛簸,都有幾分氣笑了。
她今日答應武安侯的邀約,以為赫赫有名的武安侯,就算做不到謙和有禮,也會知進退。
沒想到,莽夫就是莽夫!
被自己拿話一激,就立刻發作。
如今,這般小女兒齜牙必報的性情,故意讓赤驥加快速度顛簸自己,更讓人覺得可笑。
過了良久,終於到了南邊水巷。
綠櫻忍著顛簸後的惡心,下了馬。
然後走到第三戶小院,敲了敲門。
“綠櫻姑娘,可還好?”武安侯假裝關懷的詢問。
“還好。”綠櫻回了一句,扭頭看向武安侯,“謝過武安侯,護送在下回來。”
綠櫻說完,雙手疊放,躬身,還向武安侯行了臣下之禮。
而後,綠櫻所扣之門被人打開了。
一個鵝黃外衫的小侍女打開了門,梳著雙頭發髻,一雙眼睛格外靈動。
她見到扣門之人是綠櫻,眼睛都亮了。
“姑娘,您終於回來了!”小侍女見到綠櫻,說話都很激動。
武安侯未下馬,坐在赤驥背上,看著綠櫻敲開門,還有迎上來的侍女,打量了下二人,微微眯著眼睛。
狡兔三窟。
這女人早早知道自己不會在太子府久住,已然安排好了落腳之處。
隻待事成之後,搬離太子府。
“綠櫻姑娘,下次見麵便是朝堂之上了。”武安侯調轉馬頭,隻留下這一句,便策馬離開。
馬蹄聲在水巷極為清晰,寒風掠過,那抹黑紅的背影隨風飄遠。
綠櫻看著那抹影子消失,這才吐出兩個字。
“莽夫!”
小侍女聽見了‘莽夫’這兩個字,卻沒有多問,隻扶著綠櫻進了小院。
她們聽從姑娘安排,帶著所有家當從梅陽縣走到郢都,並在甜水巷買下了這處院子。
院子裡的一切早就打理好了,就等姑娘回來住。
她們好擔心姑娘找不到這裡,一日一日的擔心。
今日,終於等到姑娘了!
“王管婦,給姑娘燉點醒酒甜湯。”小侍女自然聞到了自家姑娘身上的酒氣,隻以為姑娘飲酒太多,才會臉色發白。
甜水巷的小院不大,院子中央種有一棵桂花樹,樹下便是主屋,小侍女扶著綠櫻進了主屋。
主屋起了小爐子,燒著銀炭,暖烘烘的。
爐子邊便是一張紅木床榻,圍著軟帳子,被麵是淺綠色的錦鍛,床頭邊還焚著清甜梨香。
綠櫻被小侍女扶著躺在床上,抬眼就能看到窗戶,窗戶外便是那棵桂花樹。
眼下深冬,桂花樹的葉子有些微黃。
聞著清甜梨香,確實將喉嚨間那股惡心壓了下去。
“姑娘,玖兒和王管婦買下甜水巷這處院子,一直在等您。”玖兒歪著頭,跪坐在床邊,頭微微靠在綠櫻腿邊。
姑娘回來了,玖兒才覺得這處院子是她的家,格外安心。
綠櫻伸出手,摸了摸這小丫頭的雙髻,眼底浮出笑意,“辛苦你了,姑娘我怎麼會找不到玖兒呢。”
“恩。”玖兒哼哼了一聲,依舊不肯鬆開綠櫻的腿。
倒是煮好醒酒湯的王管婦進來了,還端著一小碟核桃酥。
“玖兒,姑娘回來肯定累了,你彆賴著姑娘。”王管婦四十歲左右,一身粗布衣,雖年齡大穿著簡陋,但發髻周正,穿著一絲不苟,看著就是極為講究的人。
她將醒酒湯和核桃酥放在床頭。
“姑娘,這些日子定是勞累了。”王管婦看向綠櫻的神色極為關懷。
玖兒怕自己賴在床邊打擾姑娘進食,這才不賴著綠櫻,而是在一旁撥弄火爐子。
“無礙,我想做的都做成了,這份勞累也是值得的。”綠櫻喝了一口醒酒湯,再吃了一口核桃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