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念心裡方寸大亂,神色微異後,強裝鎮定。對沈清回禮,看不出一絲破綻。
其他人倒是沒看見這驚心動魄的場麵,由永安侯沈複招待落座。
沈清原是亦步亦趨地跟著許之念,想坐在他旁邊。卻被沈玥擠了個踉蹌。許之念伸手,沈清正沉迷著英雄救美呢。誰知,許之念竟是推了她一把,讓她不偏不倚摔在太子李玨的身上。李玨很君子地用側臂支著她,用幾根手指輕輕地扶穩。
沈清連連輕聲和李玨道歉,李玨倒是大度地擺擺手,然後找在了最靠近夫子的位置坐定。沈清回頭瞪了許之念一眼,眼神對視上,他居然搭著李胤的肩膀,徑直坐到最後。沈清竟不知這一世他們的關係怎麼這麼好了?還有剛剛他看她時流露出的怒其不爭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沈玥本是想和許之念坐在一起的,現下這個情況,她更不願意和沈清坐在一起,於是白了她一眼,旋即又嬌滴滴地跑到李玨身旁坐定。
沈清隻好和齊若言坐在一處,不知是不是氣場不和,齊若言也白了她一眼,鼻孔朝天看了她一眼後,給她留了個背影。
夫子的之乎者也聽得沈清是頭昏腦漲,兩隻眼皮此時也脫離了控製,直往一起湊,頭是猛地往下一墜,趕緊逼迫自己清醒過來。可沒撐兩秒,又要緊閉。
夫子晃晃然然地邊走邊念讀古文,正準備敲打沈清,隻聽後麵啪嗒一聲,椅子碎了,李胤從椅子中漏了下去,咧著嘴爬起來。夫子氣得連說三句“成何體統!”。
夫子嚴厲地說:“怎麼回事?雖說在座各位都是王公貴族,但也不能任意妄為!不知事明理,天下交給你們與強盜何異之有?”。李胤憤恨地看了許之念一眼,在外人看來,是非已分。
誰知道許之念一臉無辜地站起來,像夫子行了個禮:“夫子教訓的是,剛夫子在教書,學生念得正起勁,恰巧看到桓王殿下困意連連,許是昨晚用工的久。學生和夫子想到一處去了,桓王日後定是要安邦定國,豈可不牢記史書典籍。就想喚醒桓王,誰知一下用力過猛,把椅子打碎了。學生是個粗人,不知力道,卻也不敢忘夫子教誨。請夫子責罰。”
許之念幾句話就把踩進塵埃,把夫子碰上了天,聽得夫子連連點頭:“你這樣想是對的,桓王殿下,你是皇子,更是天下之子,理應心係天下,夫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你怎可連一時的困意都抵擋不住。”說罷又連連搖頭歎息。
這一陣說辭把李胤說得臉紅一陣,紫一陣。尤其是沈玥還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聲音雖輕,卻相當刺耳。李胤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嚇得她立馬噤了聲。
風波很快平息,沈清搞不懂,上進王李胤怎麼會上課瞌睡?她想也想不通,不過李胤這個人向來陰沉,就算是許之念誣陷他,他也不會翻臉,他就是這樣一個陰險小人,而且奪嫡的路上,還需要寧遠將軍府的支持,總比把他推給太子要好。
倒是太子,上一世隻顧著做皇後,都沒好好觀察過,他勤勉恭瑾,目前看倒不失為一個好君主。可惜上一世,李胤掌權後,就幽禁親兄弟,之後又偽造太子謀反,火速辦成鐵案,誅殺太子府一百三十八口人,大興追責,鏟除異己,人人噤若寒蟬,更無一人為太子發聲。
散學歸去的路上,沈清越想越解氣,看著李胤吃啞巴虧,可真痛快,不由得蹦跳了起來。春桃背著大書篋跑得直喘粗氣,落在後麵直呼:“小姐,小姐,你慢點,春桃跟不上了。”
沈清剛步入內堂,就看到眾人熱火朝天忙成一片。燈籠橫斜,杯盞華彩。尤其是廚房,熱氣騰騰,香氣噴噴,香氣混著歡笑聲,一片喜氣洋洋。
隻見內宅裡走出一個身段纖細,挽著雲鬢的美婦人,養尊處優的日子讓歲月沒有給她留下痕跡。
她輕搖手帕,招呼著小廝門慢一點:“進寶,你慢點抬,這是黎兒最喜歡的鬆柏,待會輕點放到他院裡,注意彆擺在中間,防止起夜的時候絆倒。”
進寶活乾得起勁,“是,夫人。您放心。”
婦人又不放心地交代兩句,這才看到沈清。
“清兒回來啦,今日去學堂還適應嗎?”婦人一臉寵溺地看著沈清。
沈清眼睛一熱,撲向婦人,這溫熱的身體。“娘!”前世娘親曲寧貞烈,為夫殉情,沈清痛不欲生,這是重生第一次看到娘,“娘,我好想你!”
“傻丫頭,這才上了一日學,怎麼就這副模樣,以後還要嫁人呢!”
沈清不管,使勁在娘身上蹭了蹭。
“快進去休息一下,一會你大哥就要回來了,我們一起吃個家宴。”
沈清回想起來,今天是大哥沈黎歸家的日子。他替父鎮守雲南邊境三年,父親多次上奏,說沈黎已到議親的年紀,請皇上恩澤沐浴,許他歸家。
其實父親戰功赫赫,近年來,雖然雲貴地區少有征戰,但兒子畢竟在雲南手握大軍,父親怕引起皇帝的忌憚,便言辭懇切說自己隻有一個兒子,請求他回來綿延香火。皇帝也順水推舟,奪了沈黎的兵權。
回想起去年的家宴,母親也是天沒亮就起來忙碌,桌上擺的全是沈黎愛吃的,飯桌上更是對他噓寒問暖。可他卻全程冷著一張臉,給他夾菜更是不屑一顧,席間說道給他張羅親事,他直接在下人麵前反駁母親,言辭激烈,起身離席,惹得母親好一陣傷神。就算不是親生的,也養育多年,竟一點感恩之心沒有!
沈清氣苦,前世自己在飯桌上就替母親打抱不平,卻被父親嚴厲斥責。“那是你的哥哥,從未聽聞哪家姑娘能夠指責自己的兄長。尤其在大庭廣眾之下,你去庭院中跪著。”沈清就這樣淒風苦雨地跪著,任由雨水橫斜打在她臉上。
這樣的場麵,至今回想起來,憤懣仍堵在心頭。沈清一把扯下紅燈籠,使勁地踏著:“接什麼風,洗什麼塵,他何功之有?尺寸之功為建,有何臉麵大擺宴席。”
母親急切地上前把她一把扯開:“清兒,你發什麼瘋!要是你父親看見,定要罰你。”邊說邊趕緊把燈籠撿起來,拂了拂灰塵,吃力地把它再掛上去。
沈清氣呼呼地走進閨房,呈大字似的躺了下來。春桃過來幫沈清脫鞋子,不解地問:“小姐,您和少爺之前也沒有太多接觸。再說少爺也已三年未歸家,您怎麼對他這麼大怨氣?”
沈清壓根沒聽見春桃的念叨,一門心思地盤算著,然後騰的一下坐了起來,然後在春桃身邊密語了一番,交代了一些事情。春桃麵露難色,被沈清一催再催下出了門。
沒多時,院子裡熱鬨起來,隻聽見小廝們在門廊裡大喊:“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府門外,車馬轔轔,小廝們正在給沈黎的那車解套,丫鬟們爭先恐後地給他解披風,門口一時間被圍得水泄不通。
母親滿臉熱切地看著沈黎,眼眶紅紅的念叨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沈黎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甚至眼光從未在母親身上停留過。沈母也不在意,跟在他後麵提醒:“你父親正在內堂等你,換身衣服抓緊過去吧。”
母親則回到宴廳,囑咐一眾仆人謹慎點,尤其是菜要慢慢上,可彆涼了才好。約摸等了半個時辰,母親是左瞧右盼,這父子倆才姍姍來遲。
“快做快做,黎兒在外這麼久,吃了不少苦,人曬黑了,也瘦了。如今回家就好了,一家團聚。”母親忙招呼大家入座。父親點點頭,示意家宴開始。
沈玥今日穿著大紅重工繡花群,脖子上戴著晶瑩剔透的綠瑪瑙串兒,色彩非常鮮明,還梳著高高的盤發髻,活像一隻大公雞帶玉串。母親看著欲言又止,畢竟姑娘大了,又不是自己親生的,說重了可不好。
沈清看著倒是噗嗤一聲笑出來,眾人都望向了她。沈清很淡定:“今日哥哥歸來,回想起起舊日與玥姐姐一起跟哥哥後麵搗亂的生活,每每和玥姐姐鬨矛盾的時候,哥哥總會編彩環哄我們。”
父親似乎也沉淪在天倫裡,笑意盎然,仔細打量著三個兒女,這才注意到沈玥今日浮誇的穿著,不禁皺起眉頭。
尤其是兩個女兒相下對比,更是天壤之彆,一個如明珠生輝,一個像玉石包漿。“玥兒,你也年紀不小了,怎穿著如此不妥?為父經常告誡你們,要勤儉恭謹,你卻反其道行之。你也快到了適婚的年紀,如此裝束,還怎麼進得了好人家?”
沈玥大好的心情被震碎,她立馬紅了眼眶:“是,父親,今天哥哥回來,玥兒高興,就想穿漂亮點給哥哥看看。”
父親看到沈玥淚眼婆娑,語氣也軟了下來。“美醜暫且不論,單說這玉石,如此華貴,你如此戴著,富貴人家覺得你淺薄輕浮,貧窮人家也許會心生嗔念。”
沈黎在一旁,為自己親妹妹打掩護:“父親恕罪,雲貴地區盛產玉石,黎兒看著歡喜,就給玥兒帶了一串。許是她想讓我高興,就佩戴出來,今日之後就讓她取下收入匣內。”
沈玥一聽哥哥撐腰,更委屈了,抽泣起來。沈清一看,又去拱一把火:“玥姐姐可彆哭啦,你瞧哥哥這麼惦記你,給你的禮物都是獨一份的,這樣彆人放在心尖上,那是高興都來不及。”偏又沈清裝作一臉真誠,讓人感覺不到吃醋與調撥。
沈父雖然明顯偏心原配夫人生的一雙兒女,但畢竟現女人在場,也不好這樣囫圇個過去,就又皺起眉頭:“黎兒,一家人同氣連枝,不分彼此,你怎可如此厚此薄彼?”
沈清裝作無辜,連連擺手:“父親,女兒不是這個意思,你彆怪哥哥,哥哥能平安歸來,就不枉女兒為□□夜祝禱。”
“清兒懂事,黎兒你更應懂事,隻有家和,男兒才能放心闖蕩。”沈黎恭敬是說是。
母親趕忙為這尷尬氣氛打圓場:“哎呀夫君,孩子們都大了,自然懂得的。再說玥兒還小,談婚論嫁尚早,倒是黎兒,才該好好盤算著呢!”
正是這時,門前立住了一輛馬車,小廝正通報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