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十年,秋風肅殺。
京城內外一片肅穆,皇後娘娘現在隻出氣,不進氣。喪儀的一切事宜都已齊全,隻待皇後殯天。
皇上舉全國之藥材,也要保住皇後的命。近日,皇上連早朝都不上了,日夜守在床榻邊,人也跟著消瘦了一圈。聽說太醫勸慰,反被踢下台階,烏紗帽也跟著翻滾了好幾圈。
紫宸宮內,燭影搖曳,燈光晦暗。為了不驚擾皇後休息,侍奉宮人已被遣退,偌大的宮殿隻剩奄奄一息的皇後和熬得眼睛猩紅的皇帝。
連日來,皇後一直昏睡。夢裡,她還沒有當上皇後,還是永安侯府的嫡次女沈清,皇帝李胤也還是桓王,在他們家讀書。那時候,李胤總是愛圍著沈清鞍前馬後,請教沈清兵法與劍術。但沈清看不上他,她的目標是當皇後,而李胤奪嫡的希望不大。
後來,太子李玨為了愛情苦苦求取禮部侍郎之女,斷送了沈清的念頭。沈清憤懣不已,虧自己一直向太子示好,回想起來真是羞愧難當。李胤倒是伴其左右,怒斥太子沒眼光,要是自己,定要將整個天下給她,許她皇後之位。
沈清聽到皇後之位,心思又活絡了起來。她迎上李胤熱切而真摯的目光。李胤牽起她的手,輕按胸口:“清兒,相信我,我定會讓你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為了這個夢,他的父親戰死沙場,母親殉情。
往昔的甜蜜漸漸淡去,潛入夢中的變成了那個酷似她卻囂張跋扈的麵容。李胤登基後,她如願當上皇後,可兩人之間的關係卻急轉直下。
世間的奇珍異寶,玉盤珍羞,隻要她想要,都供應不絕。但他幾乎不會駐足她的寢殿,更不提留宿。富麗堂皇的宮殿更似牢籠。
直至八年前,不近女色的李胤不知從哪兒弄來和她長得幾乎一樣的女人,那女人從身段到聲音都是軟的,不似她那般剛毅。她總是媚眼如絲瞟著李胤,然後嬌滴滴地說:“皇上~~要不您今夜去姐姐那,下人們私下都說是臣妾有福,長得像皇後,才得此寵愛。您就去姐姐那吧,彆惹姐姐不高興。”
她每次說完這些,李胤都會鐵青著臉,就會杖責無辜的宮女和太監,然後下旨申斥皇後,以劃清和沈清的界限。
沈清淡然,是了,她和李胤成婚隻是為了皇後之位,原也不是因為愛情,又何必計較這麼多。隻是在臨死之前,那些委屈一下一下敲擊她的心臟,化作不甘。
那些畫麵漸漸破碎,拚湊,再次浮入夢見的是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白馬嘶啼,手攥紅纓,披風如血,眼波流轉。他正伸出一隻手,笑意盈盈地說:“清兒,我來接你了。”
沈清那顆乾枯的心,泛活起來。睡夢中的她吃力地抬起手指,輕呼一聲:“之念。”
這是一生中,沈清最對不起的人。許之念愛了她一生,而她執意於皇後的癡念。他為她孑然一身,為了讓她能在後宮中更恣意,不受欺辱,甘願戍守邊疆,戎馬半生。
李胤聽到許之念的名字,原本煞紅的眼睛更布滿血絲,他狠狠地捏住了沈清的下巴,隱忍著滿腔的怒火:“你就這麼想見到他?”
沈清被疼痛感逐漸喚醒,她看清了眼前人,這個充滿算計薄情寡性的人:“皇上,臣妾一生皆為您打算,願臣妾歸塵後,皇上福澤萬年,江山永固。”
“你夢到許之念了?”
“是,臣妾告訴他,一定要忠心敬君,以求名垂千史。”
李胤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沈清驚恐,帶兵將領無召不得進京,李胤肯定不會是讓他進京看望瀕死的皇後,那麼隻有一種可能!
“報——”太監總管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宮殿的死寂。他跌跌撞撞地摔進來,穩了穩官帽。
李胤瞪了他一眼,他慌亂地說:“皇上,八百裡加急,幽王許之念已經到達城郊了。”
李胤愕然:“這麼快?”
“是,他一路上跑死了八匹馬,已經三天三夜沒睡了。”
“帶了多少人?”
“就帶了幾個隨身護從。”然後總管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示意已經準備好了。
沈清窒息感蔓延,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李胤快步轉身,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皇後,朕的好皇後,沒想到你活著能助朕登基,死了也能幫朕大忙。”
沈清想伸手去抓皇上,一把撲了個空,半個身子掉下床去。
“皇……皇上,許之念,咳……咳,忠心可鑒,皇上為何不用?”
李胤陰笑著:“皇後,你不是說你一生都為朕打算嗎?怎麼不替朕想想如何除了這個心腹大患?”
沈清絕望地笑了,邊哭邊笑,頭發垂亂地像個瘋子。原始如此,他怎麼可能放過功高震主的許之念。
外麵刀光劍影。兵器纏鬥聲逼近。仿佛就隔了一扇門。
沈清拚勁最後的氣力大喊:“走,快走!”
話音未落,一聲響亮的耳光落在自己臉上,把她打翻在地,她狠狠地洞穿著眼前的人。
“砰——”宮門被踹開,箭雨疾馳,許之意騰躍起來,刀旋劍舞,來到床邊。
沈清臉色慘白,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把貼在麵頰上的發綹撩仔耳後,儘量讓自己看著乾淨些。
“清兒,我來晚了。”邊疆的風吹糙了他的皮膚,卻更顯成熟之韻味。許之意輕輕地把沈清抱起。
“幽王許之念無召擅自回京,擅闖後宮,挾持皇後,意圖謀反,傳朕旨意,殺無赦!”
門外想起震天的號角,火光衝天。許之念劍舞遊龍,身形似飛,衣袂漸染,刀光劍影中,敵人如韭菜一茬一茬往上撲,許之念的招式也越來越慢。他感到懷裡一鬆,他的心沉了下來,便不在抵抗。任由無數利刃穿心而過,微微拱起背部,將沈清死死護在懷裡。
功名利祿皆浮雲,身後化作塵與土。唯有深情不可負,來世願與君白頭。
若有來生,她定深情不負,要將此生對不住她的人,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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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快醒醒,再不醒去學堂就要晚了,第一日去學堂,老爺定也要去的。”春桃抱著一襲綠得張揚的長裙,緊張地叫著沈清。
沈清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春桃,一瞬有些恍惚,上一世許之念邊關大捷,班師回朝,貴妃楊若雲偽裝成她,在大殿的門口,假裝遺失東西想要尋找,眼睛卻不時往殿內張望,臉上的急切之情耐人尋味。因為酷似的長相,配上兒時的衣服,沒人不相信這不是皇後。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傳到皇帝耳朵裡,任憑沈清怎麼解釋,皇帝都隻相信自己腦補的,龍顏震怒,將皇後禁閉,下令許之念即刻回疆。春桃被送進召獄,嚴刑逼供,要求吐露皇後奸情。春桃忠心,咬舌自儘,噴了認罪書滿篇血點,此事才不了了之,帝後離心。
再遇春桃,沈清激動地抱住她:“春桃,我的好春桃,沒想到到了地府,你還在等著我。你在這邊過得還好嗎?”
春桃一臉要嚇哭了的表情,顫抖地說:“小姐,雖然第一天上學,但是壓力不用這麼大。老爺和夫人不會逼你的。”
“上學?”沈清一臉狐疑,衝到鏡子跟前。銅鏡中映出一張姣好的麵容,膚如凝脂、柳葉彎眉的模樣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
沈清很快就明白過來——她重生了!她感謝老天聽到她的心聲。這一世,她要談戀愛,談一場甜甜的戀愛!
沈清掃了一眼那重工墨綠長裙:“換了吧,換件素色的來。”她思索了一下接了一句:“要白色。”她邊說邊輕輕把頭發隨意一挽,發絲垂兩側,勾勒著秀氣的臉。
春桃一邊捧著裙子,一邊狐疑小姐怎麼轉了性子,平時都要壓大小姐沈玥一頭的。沈玥是前夫人所出,和沈清向來不對付,兩人總是爭來鬥去。今天有這麼多王公貴族,小姐居然穿這麼素,一點不像她“撈女”的作風。
白裙若隱若現勾勒著沈清曼妙的身姿,眉眼間透出一股淡淡的疏離,玉頸朱唇,眼神若是盯上,便帶有一股侵略性,讓人心甘情願被俘。春桃看著直了眼睛,已經的小姐雖然也美,但總是穿紅著綠,用力過猛。今天的這幅裝扮,什麼樣的公子都得拜倒裙下。
裙子上的朵朵淡紫無名花襯得她清純脫俗,沈清捏著裙擺轉了一圈,混合著身上幽幽的清香,盈盈一笑,疏離感破碎,滿滿的親切。
春桃震驚,這睡了一覺是邪靈附身了嗎?都從哪學了這麼多媚人的招數。嚇得春桃在心裡默念了幾遍阿彌陀佛。
沈清哪裡顧得上春桃的迷惑,她疾步快走,一心隻想見期期盼盼的念郎。
“許將軍,您也來學堂讀書,以後還要請您多多指教。”沈清抬眼一看,隻見沈玥跟在父親後麵,麵若桃色,姿態忸怩。
以前光顧著攀權貴,當皇後了,沒留意過身邊的人和事。沒想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居然暗戀自己這一世要攻略的對象。上一世,許之念心裡隻有自己,怪不得姐姐這麼恨自己。恨到在李胤麵前說自己如何愛戀許之念,甚至構陷自己與許之念媾和。
今日來讀書的人都齊立階前,太子李玨,桓王李胤,寧遠將軍之子許之念和魏陽侯之女齊若言。
李玨匆匆瞥了一眼沈清後,眼神就不再停留,而是和父親攀談起來。齊若言被震撼了一下,又嗤之以鼻。李胤倒是移不開眼,上下打量,仿佛要看穿她,令人生厭。
隻有許之念,眼底閃現一抹喜色,又很快暗淡下去,不經意地看向一旁,仿似毫不在意。
一席玄衣,背如紙削,薄如蟬翼,劍眉星目,沈清見到他那一刻,心就要蹦出來了。
可她精心打扮,他居然隻是掃了一眼。她不顧彆人的眼光。走到許之念麵前,微微施禮:“許將軍,早聞威名,今日得見,好生有幸。”說完還對許之念緩緩地眨了個眼,又旋即斜瞟在地,唇角勾笑,像羽毛撫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