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外往來的旅客腳步匆忙,思惟推著黑色行李箱從航站樓走出來,遠遠的就看見一輛黑色邁巴赫,低調的停在路邊。一慌神間,車門打開,邁出一隻黑色褲腳,思惟呼吸一滯,抬頭看見熟悉的娃娃臉,內心一嘲,迎著黃銳的方向走去。
幾年不見,黃銳仍然是大學時候那副樂嗬的娃娃臉,聽說是結婚了,右手食指確實有一枚閃爍的戒指。思惟邊走邊思忖,怎麼有的人無論是長多少歲似乎都沒什麼變化呢。
黃銳呲著牙笑著迎過來。
“思惟,歡迎回來。”
黑色邁巴赫平穩的疾馳在去往從顧園的山路上,思惟看著窗外久違的熟悉梧桐樹愣神,不自主的按下車窗,春潮回暖的冷氣抵擋不住的鑽進衣領。突然鑽進脖頸的寒冷似乎才真正的讓思惟意識到是真的回來了。
“從瀾哥有個重要的證券市場議價會議在隔壁市,大概要過幾天才回來。”黃銳假裝不經意間說道,實際從後視鏡中擔憂的看著思惟。
“嗯。”思惟了然的點點頭。
霍從瀾,三個字在思惟的心裡繞了繞,默默的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不由自主的板了板腰,似乎那人鄭重的提醒自己坐姿一定要端正的眉眼就在眼前。
霍家年輕的掌權人,無論是被誰提及說話間總是帶著些許敬畏。年紀不大雷霆手段可一點不差,偏偏做事帶著股慢條斯理的斯文勁兒。霍顧證券交到他的手裡幾年間儼然有往財團規模發展的趨勢。
那年飛機失事,他的兄長夫妻兩人雙雙遇難,霍從煊下落不明,顧萋雙腿受傷再也無法走路,出院後康複效果不好,再加上失去最深愛的人。曾經叱吒風雲的金融女強人再無無經營霍顧證券的心思,把手頭事兒全部撂給年輕的小叔子,搬進從顧園山深處的宅子裡閉門不出。
從上一代顧萋手裡接手霍顧證券時,霍從瀾僅從大學畢業沒兩年。金融界多少人明裡暗裡等著看這個霍家和霍家這個年輕人的笑話,彼時處處叫囂著霍顧要倒的謠言。公司裡上上下下也人心動搖,老員工也不把新來的這個看著清俊的年輕人放在眼裡。
雁城上下所有人都估量著,霍從瀾啊,霍家二老老來得的幼子,本應該在如父長兄的庇護下做個逍遙閒散公子哥兒的角色,能有多難對付。
直到一襲黑色大衣,還沒脫下孝的霍從瀾篤定沉穩的邁進霍顧大樓的第一天。整頓上下,收攏人心,殺雞儆猴,處理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年輕卻老道的做事能力讓霍顧的所有老人從此都不敢輕怠。
那樣清俊的人,不知是一直沉浸在失去兄長的悲痛中,還是為了表達出比實際年齡更沉穩的意味,似乎一直都是那副冷漠篤定的模樣。
什麼時候,就喜歡上那樣的人了呢。思惟回想著,食指與中指搓了搓。目光隨著車的運行開進了從顧園。
年紀尚小的思惟是顧家正兒八經能稱之為顧姓的最後一脈,顧萋其餘的兄弟姐妹都在顧家爭權中相繼或失蹤或喪命,剩下一手鐵腕幫助大哥上位的顧萋和先天不足的顧家家主。
要說顧家家主也是要強,先天不足,天生體弱,明明交出掌權好好養身體是眼見的出路,卻不願意看私生子帶小三羞辱自家母親,撐著母親的顏麵和小妹的一口氣,硬是撐著在顧家鬥到最後,撐了些許年終是病逝,嬌弱的像菟絲花一樣的思惟母親竟也受不住打擊跟著一並走了。
唯獨留下還在高中的女兒顧思惟,思惟思惟,思之懇切,惟願平安。要強了一生的顧父在給女兒取名時倒是寄予著最簡單的希望。
希冀著女兒平安喜樂,再也不要卷入顧家這攤爭執中的顧父,騰不開手照料時,便把小小的女兒送到顧萋手裡,送到從顧園裡,望著女兒簡單的長大就好。
本來就不常在顧家生活的思惟,父母去世後,顧萋索性做主給接回霍家將養。
名為顧萋撫養,實則顧萋也壓根不是將養孩子的人,甩手便將小孩兒甩給自家小叔。
霍從瀾,就從那個時候正式邁入了思惟的人生。
外界人人都小心翼翼揣測他的心思。唯獨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思惟,像剛破繭的蝴蝶,撲扇著翅膀向霍從瀾這燭火撲了過去,含羞著顯露出少女的愛慕,甚至還沒來得及鄭重的說出喜愛,就被霍從瀾不留情麵的送到國外。
回想的深了,思惟覺得似乎所有的事都能過去了。
原來曾經那麼深愛的,也青春期陣痛到連名字都不能想起的那個時期,竟然就過去了。再想起來朦朧的像很久之前的一陣霧。總以為再能麵對霍從瀾這個名字要多麼大的勇氣。
上學的時候流行過一陣女生會把喜歡的男生的名字寫滿草稿紙,思惟受同桌影響也曾拿起筆,卻在寫下一個雨字頭之後停筆。
霍從瀾其人,印象中總是光風霽月的,這種纏繞膩人的青春期女生行為,哪怕是被彆人套在他身上,也總是不合適的。
繞不開的這個人,終於還是被提及了,思惟暗暗歎了口氣。總是能再體麵相見的吧,突然有些感激霍從瀾當時甚至可以稱之為冷血的處理方式。雖然連一句喜歡都沒能讓自己說出口,但總歸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在人前裝一副好好親人的模樣。
微風吹亂頭發,刮的臉癢癢的,思惟抬手撥過碎發,冷得縮了縮脖子。
在國外讀書時,同住的舍友是個海城長大的姑娘,每逢換季總嚷嚷著乾燥的要裂開,一邊嘟嘟囔囔一邊歪在懶人沙發上暢想回國後要怎樣怎樣,要吃海鮮火鍋和螺獅粉,要吃國外吃不到的路邊臟攤,最後總是以“等我踏上故土...”哼哼唧唧著結尾。吹著故土的冷風,思惟不知怎麼突然想起這一幕忍俊不禁的笑了笑。
這下是真的踏上故土了。
黃銳聽見思惟的輕笑透過後視鏡看了眼,不禁跟著彎了彎嘴角,沉悶的氛圍突然緩和,吹進來的冷風吹散了車裡早早打開暖氣帶來的溫度。
“我記得你上學的時候很怕冷啊,學校開運動會,五月份大太陽曬得大家都後背冒汗,你還能穿著毛衫在操場玩。怎麼,現在跟老外學得銅牆鐵壁了?”黃銳邊開車邊玩笑似的和思惟說道。
“好久沒吹過雁城的風了,挺親切的。”思惟注意到黃銳提前打開的暖氣和熱得脫下來放在副駕的外套,心裡一暖。
旋即轉頭向窗外呼出一口冷氣,緊了緊衣領,任風吹亂鬢角的碎發彎著眉眼笑了笑。
“聽說你在國外的時候,在建築學領域裡是搞得風生水起的?”
“哪裡就這麼誇張了,不過在自己真正喜歡的領域是很舒服了,不比你在金融領域裡大展拳腳。”思惟眉眼狡詐地反擊黃銳的陰陽怪氣。
“哈哈哈哈,好好好,建築學得怎麼樣我是不知道,寒磣人這點倒是越來越厲害了。”黃銳笑著接道,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和黃銳說話總是很親切,從小被寄養在霍家的思惟沒受過多少霍家同齡人的照顧,倒是沒少在鄰居黃叔家吃飯寫作業,有時霍從瀾回來得晚了會請思惟借宿黃家。
不知為何,霍從瀾看似對思惟的事從不上心,但總是不願思惟宿在黃家,夜再深都叫管家來接。
黃銳作為霍從瀾的執行助理,工作水平當然是非常出色。但這些年在私人問題上總是因著霍從瀾的鐵石心腸為思惟抱打不平。
為著和思惟差不多年紀,幾乎是一起長大的發小,從小在一片園子裡住著,從開始就覺得思惟在霍從瀾的手下討生活不容易,小小年紀就有柔軟的心腸的黃銳作為園區的孩子頭,在一眾朋友裡一直多照顧思惟些。
雖然隻是霍從瀾的執行助理,但黃銳的家世總是霍顧證券集團裡彆的員工都比不上的。黃父欣賞霍從瀾的雷厲風行,存著鍛煉自家兒子的心態放黃銳去霍從瀾手下鍛煉。黃銳自是知道自家老爹的意思,跟著霍從瀾學當然是很多金融界的信任夢寐以求的機會,短短幾年黃銳逐漸也有了幾分殺伐果斷的氣勢,配合他柔和的手段,更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即使跟著霍從瀾再久,黃銳私心裡總是對霍從瀾從前對思惟那不留情麵的處理方式生著氣。況且有小時候的同情在,再怎麼跟著霍從瀾做事,黃銳內心總是和思惟更熟悉些,比霍從瀾周圍的人更向著思惟。無論思惟做出多麼荒唐的事,黃銳總是更護著思惟。
思惟想起當年霍從瀾要送自己出國,黃銳踹開霍從瀾的辦公室門,指著霍從瀾的鼻尖大罵的場景覺得好笑又心裡暖暖的。也不知霍從瀾為什麼任由這麼囂張的執行助理在自己身邊從事最重要的工作。
想到這思惟心裡暗暗發笑,但又不想多問。雖然沒那麼痛,但有關霍從瀾的一切,總是有些難以啟齒的詢問,那些遲來的作祟的自尊心,讓思惟不願意打探這個曾經深刻放在心上的人的近況。
恰巧路過從山有名的七光湖。春光澄澈,湖水藍澄澄的映照的四周的綠色嫩芽更加鮮亮。
據說上一輩顧家人手裡當時買下這半片山頭就是看中了這泊漂亮的湖,買下後在周圍植樹造房安家。哪怕離市區尚有十幾公裡,霍從煊為著妻子喜歡也花了大功夫建造。
片刻車穩穩停在老宅門口,思惟下車抬頭望了眼熟悉的石板路,捋了捋大衣。亦步亦趨地向山頂老宅走去。
即便雙腿不便行動,顧萋也住在幾乎位於半山頂的老宅,僻靜幽深,石板路一直從山腰鋪上去,路兩邊高大的梧桐隨風搖擺著,風景美麗確實不適合雙腿不便的顧萋。但周圍也沒人敢勸阻這位性格剛強的前代家主。
霍從瀾對於這位某種意義上比自家大哥更值得敬重的嫂子在出事後也甚少過問。似是知道最好的尊重是給緬懷過去的悲痛者一個幽靜的環境。至於彆的安保和保姆管家,一並把之前大哥留下來的所有人都送進老宅,山下的從顧園當時幾乎是從頭到家換了一波人。
春意盎然,山高景幽,思惟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在石板路上,內心倒是安穩不少。
當年顧家出事後,雙親去世的白綢還沒撤下,雜七雜八的親戚霎時圍滿了顧家。都自稱是顧家多麼親的親戚,是威名在外的顧萋衝進顧家,護著年少的思惟讓人轟走了鬨事的人,做主接走了思惟。
蒙頭走了會兒,石板路並不崎嶇,卻從山腰拐了一段,發覺山頂有人的思惟抬頭望去。
是被稱為姑母的人,迎著春風由人推著輪椅在石板路的儘頭等著。而身後那人,思惟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有些發愣。
其實也不用看太清楚,那人的眉眼棱角,曾經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
顧從瀾出現得太過於猝不及防,本應該在隔壁市開會的,思惟覺得腦子被衝擊的空白,眼眶被湧上的情感衝的發酸,閉了閉眼,抬腳迎著兩人走上去。
霍從瀾站在顧萋身後,修長的雙手緊捏著輪椅的刹車閘,一身故作親和的灰色大衣蓋住黑色的西裝,看得出來似乎是剛結束出差,多少還有些風塵仆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