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先升在金隅攙扶下站起來,問:“所以,你們怎麼又來了?”
“啊?”
金隅愣住了,隨後打開手機,給他看消息,“不是你說的嗎,你要跳河。”
費先升的眼睛亮了一下,給自己找補,“那什麼,情況太緊急了,我隨便發的。”
金隅臉一黑,不過她沒有生氣,而是讓費先升帶他們進去,“我們有話對你說。”
費先升嘴巴一撇,“說什麼?”
他推開自己的家門,自顧自走進去跺了跺腳,白色的粉塵隨著動作揚起,在空氣中漫步。
金隅和解之說走在他身後,看到他的身後臟兮兮的,金隅率先發話:“費先生你是失業了,對吧?”
聽到這個問題,費先升的身體一頓,腳下停止了用力,佝僂著身體站在原地,腳邊的鞋子被灰塵覆蓋住原本的顏色,木質地板開裂,一堆堆垃圾混在一起,散發出異味。
“我要完成某個東西的心願,所以,今天我來找你是為了安慰你,阻止你做出對自己不好的事情。”說完,金隅手裡的襯衫動了動,自己的心願有了著落,自然是開心的。
費先升轉身看向金隅和解之說,悶悶不樂,“對,我是失業了。”
從公司離開的那天正下著雨,被解雇的費先升收拾好私人用品,站在公司樓下等車。周圍的來來往往的人都是這一片辦公樓的工作人員,有兩個人撐著傘有說有笑,從費先升身邊經過時,好像說了一句什麼。
費先升沒聽清他們的話,再一轉身,刺耳的譏笑聲不知是不是在嘲笑自己,他羞愧地低下頭,手裡的紙盒子都被雨水打濕。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想哭也不想罵公司,隻有心裡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被老天收走了。
他想,可能是熱情吧。
一畢業就進入自己最喜歡的公司工作,待在硬硬的辦公椅上一坐就是十年,期間有獎金,有誇讚,即使不曾升職,費先升依舊沒有怨言,在一次次的任務中展現自己的熱情,消耗自己的青春。
因為什麼而被解雇呢,費先升一想到原因,竟笑了出來。
雨水胡亂打在臉上,帶著風而來,不留情麵。
如果那個走後門的沒有犯錯,自己這個時候是不是還在午休呢?
費先升艱難抬起頭,看向那棟高高的辦公樓。霏雨瀟瀟,毫不意外地,視線被擋住。自己成了替罪羔羊,死對頭也沒了較勁和甩鍋的對象,他又笑了一聲,鼻頭一酸。
雨和淚混在一起,流到嘴邊都嘗不出鹹淡,過了好久,直到全身都被打濕,出租車才緩緩而來。
司機的說辭費先升早就忘了,他放下淌著水的紙盒子,拿下模糊的眼鏡放在袖子上擦擦,可是衣服已經濕透了,做什麼都無濟於事,就像自己的工作,再怎麼彌補都是徒勞。
從公司到家路費三十,費先升第一次覺得車費這麼貴,他好不容易解鎖手機,在司機的一陣牢騷後付了錢,站在樓下呆呆望著,望著遠處的雨霧。
獨自一人來到大城市打拚,這裡沒有親近的人,費先升忍住身體突然而來的不適感,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地上,冰冰涼的地板滲著寒意,不久他便打了個寒噤,起身去洗澡。
不知人事部的同事發了什麼消息,接連幾聲提示音並沒有讓他產生興趣,烏雲埋在頭頂,久久不散。看著留下一道道水印的窗戶,費先升第一次產生了不好的念頭。
要不,我去死吧。
那一刻,他好像聽到了臥室傳來微弱的躁動。
清海公園急招管理人員,費先升家離公園很近,他努力說服自己日子還要過下去,在幾天後遞交了簡曆。雖然先前的工作與管理毫不相通,他還是信心滿滿。
被拒絕是在兩天後,一封郵件扼殺了他的信心。
幾天下來,費先升的心情很不好,連續的陰天似乎在同情他,與他一起低落著。
不過,壞天氣有什麼用呢,他需要大晴天,需要再次出發的力量。
他不斷地,不斷地,接二連三,投交簡曆,最後換來的,是一次次的拒絕,冰冷的回複。
最後一次滿懷期待,是剛上市的公司招聘一名計算機專業人員,他看中公司的要求不太高,想著搏一把。隻可惜,一聲巨雷與郵件齊來,徹底搞垮了他的心態。
家電家具,還有許多之前買的名牌衣服都被賣得差不多了,費先升再一次站在窗前,凝視垂直而下的水泥地麵。
頹廢的生活就此展開,借錢,賣東西,借錢,賣東西。家裡被慢慢搬空,費先升的心也跟著越來越空。對生活的麻木已然敲不響他的求生欲望,一次次的凝視,加劇了他的決心。
費先升打算在賣完最後一堆舊衣服實施自我消亡計劃,那天他實在沒力氣下樓,剛好新出的愛衣回收APP營銷得很好,在一眾年輕人中很有名,他下了APP,發布了回收委托。沒想到上門回收的工作人員來得倒挺快,還是個女孩子。
她瘦瘦的,高高的,很有禮貌,對待工作也很用心。也看得出來,她剛工作不久。費先升又那麼一瞬間是欣慰的,年輕人就是該奮發向上,在自己熱愛的領域展現自我。
在她離開後,費先升站在窗前,模糊的身影映在窗戶上,淩亂的頭發、疲勞的黑眼圈、暗沉的臉色、不修邊幅的穿搭,他不好意思地說低下頭,在年輕人麵前真是太丟人了。
拍拍破了皮的沙發,灰塵隨著力氣飄起來,費先升打了個噴嚏,想著,今天先取消計劃,明天再說吧。
遠在家鄉的父母打來電話,問費先升要不要回家參加親戚的婚禮,他拒絕了,以工作很忙的名義。夕陽漸漸落下,直到隱去光芒,樓下的燈光閃爍,輕柔的音樂鑽進耳朵,他一哆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居然睡著了。
簡單洗了個澡,無視腳下遍地的灰塵與雜亂,他鑽進書房,試圖寫下遺書。
第一次寫遺書,是生疏的。
他久久不能下筆,上網搜索這該怎麼寫,一位自己記住了、會寫了,再下筆,還是猶豫不決,什麼都寫不出來。
對父母的愧疚嗎?對生活的無助嗎?對死亡的恐懼嗎?還是,對自己的不舍呢?
他放下筆,黑色團團的窗戶開了條縫,絲絲清風趁勢而入,撲在臉上。帶著潮氣的熱度為他的思緒增添了不少的考慮,拿起筆,“遺書”兩個字橫在上方,他咬咬牙,寫下了第一個字。
有了開頭,寫起來倒也輕鬆,費先升邊感受著熱意邊寫下一個個發自內心的字。寫到一張紙的最後,他皺起眉,要是被人發現了,會不會讚賞自己的才華?
猜不出未來會發生什麼的他寫下遺書的句號,拿一本書蓋住。
現在,自己就等著計劃的到來吧。
晚上,他睡了個舒坦的覺,醒來時,想到自己又好像做了個夢,關於衣服的一場夢。
一件被他遺忘的襯衫在夢裡叫喚他的名字,費先升下床,靈光一閃。
前一天來家裡回收衣服的工作人員也在,那個女孩追著襯衫跑,讓襯衫說出自己的心願。
穿上鞋,費先升笑了笑,衣服哪來的心願?
他將這場荒誕的夢消化,待在書房無所事事。
天氣很好,好到實施計劃都有些不太適合,費先升挪開那本書,端詳著遺書。
會不會寫得不太好?
他望向薄薄的紙。
算了,從書桌下麵拿出粗麻繩,費先升看準掛著窗簾的杆子,一扔,係緊。
沒有經驗的他將僅剩的書堆放在一起,站在上麵拿過繩子。可是頭剛放進圈裡,一個陌生人闖進了房間,掐著他的胳肢窩給撈下來了。
費先升怕癢,沒有笑出聲心頭便是一陣酸澀。
怎麼被人救了。
昨天的女孩子也跟著來了,費先升的心情很快就降到冰點,麵對他們不可預知的行動,他叫他們出去,淚水糊滿了臉,就像那場大雨。
過了好久,他又躺回地上,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嚎啕大哭。
為什麼要來救自己?
像是應聲而來的天使,在他猶豫的關頭輕易便將自己救下。
費先升不懂,翻了身繼續哭,桌上的遺書被壓著一角,隨著風動掀起來,與他的心沉浮。
打算就這樣睡去明天嘗試跳河的費先升蜷縮起身體,兩隻腳突然出現在眼前,他慌忙坐起,是個他沒有見過的年輕男人,看上去頂多二十歲。
他以為是女孩和男孩的同行者,便問他怎麼來了。年輕男人笑笑,沒說話,轉而在書房周圍觀察著。費先升摸不透他的心思,問題還沒問出口,這個年輕男人的眼神嚇住了他。
“那件襯衫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