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敕勒原剛下過一場雪,空曠的原野上偶爾露出幾處衰草的痕跡,猛獸的蹄子從上麵踏過,濺起細碎的雪粒子,細雪落地之後,隻剩一個風馳電掣的影子,衝向遠處的石堡。
“風瀾大人!”
一個梳著雙辮的女孩子提著裙擺跑到石屋跟前,一撩開厚重的棉簾就露出她那張帶著梨渦的笑臉,見裡麵坐著個圓圓臉的女孩,她走進來時身體便不自覺地規矩端莊了起來。
她收斂了笑容,雙手搭在小腹前,克製著聲音道:“主公,千寒回來了,說是靈暄她們已經過了雪山。”
正在爐邊烘藜麥種子的巫風瀾聞言將手裡的種子遞給一旁的晴藍,她起身道:“好,讓千寒速去歸隊,我們明日就出發。”
女孩子疊著手微微躬身應道:“是。”
巫風瀾轉身的動作一頓,叫住她道:“我看著怎麼這麼彆扭呢,小滿,你原來那樣就挺好,彆學你晴藍姐。”
小滿一愣,隨後放下兩隻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是!”
說完一轉身提著裙子就跑出去了。
晴藍把烘好的種子裝進棉布袋裡,嗔了巫風瀾一眼:“學我怎麼了,人前莊重一些還不是為了不丟你的麵子?”
“是是是!”巫風瀾伸手想揉她的腦袋,見她發髻梳的一絲不苟,手勢一轉,捏了捏她的臉,“我們晴藍最是端莊穩重了!”
晴藍笑著拍開她的手,起身給她理了理衣襟,問道:“這會兒,該去見莫離師父了吧?”
見巫風瀾頷首,她道:“我給你梳頭?”
巫風瀾搖頭道:“我自己來吧,你把這些烘好的種子拿去給蘭姨保管,讓她開春後記得帶人種下去。”
晴藍拿著種子出去後,巫風瀾獨自坐在鏡台前,用角梳把頭發梳順了,這才攏起來半束在頭頂,順手把台麵上一支龍形紅玉發簪輕輕簪了上去。
簪子頂端開著一支玉蘭,暗紅的顏色奇異又瑰麗,光線流轉間似有鋒芒在上麵閃動。
那是燭龍留下的龍鱗,巫風瀾托莫離將這些龍鱗嵌進了這支紅玉簪子裡。
收拾完之後,巫風瀾起身,將書案上放著的殺豬刀拿了起來,刀身出鞘,黑沉陰鬱的氣息撲麵而來。
“魔刀。”
巫風瀾想起莫離對她說的這兩個字,這把刀被那顆充斥魔氣的心臟腐蝕過後,便成了如今的魔刀,任何被其割開的血肉都會迅速被魔氣附著,變得糜爛而無法愈合。
“妖、魔,妖、魔,還真是般配啊……”
巫風瀾呢喃出聲,而後“嗡”的一聲將魔刀歸鞘,轉身掀開簾子,大步而去。
外麵有正在清掃積雪的妖獸見她出門,忙站定朝她低頭行禮,巫風瀾一一點頭回應。
莫離正攏著裘衣在屋子裡烤火,見到她來忙直起脊背坐端正了些。
巫風瀾上前給他倒了碗熱羊奶,莫離接過喝了兩口,問她道:“都準備好了?”
“嗯,”巫風瀾點頭,“明日一早就出發。”
莫離把碗擱下,眼神中透出一絲憂慮:“也不必急於一時……”
“師父,”巫風瀾看著他,正色道,“敕勒原城池一擴再擴,狩春和葛生走出來的那條商路動靜一大就會引起注意,這樣走的戰戰兢兢的商路很快就要負荷不起敕勒原的需求,對狩春他們的安全也沒法保證。”
“我必須去一趟樂遊仙洲,爭取和他們達成明麵上的通商許可。”
這三年來敕勒原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有了燭龍的那口生機,敕勒原不光長出了樹木,也可以種出少量的糧食了,但隨著妖獸的數量越來越多,糧食獲取依然很依賴仙洲的通商渠道。
“可是……”莫離把手揣進袖子裡道,“這一去,你會直接暴露在世家的視線之中。”
“敕勒原也難免被人盯上,於我們十分不利啊。”
巫風瀾給自己也倒了碗熱奶,捧在手中溫暖手指。
“以目前的形勢看,要不了多久敕勒原的動靜就會被世家注意到,若能比他們先一步做出反應,我們在這場棋局中就能多一口氣。”
“更何況,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自封為王。”
“我們要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站在世人麵前,讓他們看見,讓他們認可,也讓他們忌憚。”
她抬起臉,看著莫離微微笑道:“師父,你放心,我會一步一步的來,至少目前我可以確定樂遊仙洲是安全的。”
“除了得到玉虛山的認可,我們還要爭取到和萬凰山賀蘭氏談判的機會,如此徐徐圖之,總能見效的。”
莫離瞅她一眼:“洛家那小子還不知道敕勒原的事嗎?”
巫風瀾緩緩搖了搖頭。
自從洛北舟說要閉關,他們之間至今都沒有再聯絡上過,照影鏡喚他也是石沉大海未有回應。
據狩春帶回來的消息,除了玉虛仙山守衛無比森嚴之外,玉虛城內並沒有發生明顯的動蕩,也沒有任何關於玉虛仙君的消息。
巫風瀾此去樂遊仙洲,也是想去探探他的確切情況。
莫離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衝她“嘖”了一聲:“彆傷神呀,世上男人千千萬,這個不行咱就換。”
巫風瀾頭疼地歎了口氣:“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呢,您就彆瞎說了。”
莫離道:“你這樣,我更不放心了。”
巫風瀾感覺指尖回暖,仰頭一口氣把羊奶喝了,放下碗衝他道:“要不,師父你跟我一起去?”
這話是巫風瀾第二回提了,果不其然,莫離還是一口回絕。
“不去,我一把老骨頭了,翻不動那座雪山。”
巫風瀾雖不信,但也不勉強他。
於是,他們二人敲定,由巫風瀾帶著壇陽和崇雲,領五百人的隊伍前往樂遊仙洲,莫離和蘭秀他們則留下鎮守敕勒原。
第二天一早,莫離和蘭秀帶著一批人馬送彆巫風瀾。
他在離雪山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對巫風瀾他們道:“行了,就送到這吧。”
那口氣,好像送的人是他。
壇陽白他一眼:“離雪山還遠著呢,怎麼著也得送出雪山了才能顯出你的誠心吧?”
莫離兩手一揣:“到了雪山跟前我肯定要舍不得,目送你們爬雪山都得一個時辰,怪累的,就彆折騰我了。”
壇陽無語望天,巫風瀾笑道:“您和蘭姨保重身體,我們爭取早去早回。”
蘭秀上前給她攏了攏披風,不舍道:“這天怪冷的,也不說等開春了再去。”
巫風瀾任由她動作,說道:“我們這一去若是順利少說也要一兩個月,等回來差不多就開春了,到時候天氣暖和大家正好往仙洲活動。”
“你呀,就是不愛顧慮自己。”蘭秀握了握她的手,轉頭對娟娘子和晴藍道,“那邊危機四伏,你們可得照顧好她。”
見兩人點頭,她才依依不舍地鬆開了手,和莫離一起,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
一行人在雪山腳下遇到了駐守此地的哨探,巫風瀾提前通知了他們的家人,順道給他們帶了口信和一些家裡的物資。
幾個人很是受寵若驚,緊張得道謝都結巴起來。
巫風瀾道:“知道你們辛苦,這都是我們該做的。等換崗了,記得回去好好陪伴家人。”
敕勒原裡的妖獸,幾乎都是五世同堂,哪一個家庭拉出來都是熱鬨的很。
翻過雪山到了山林地帶,方葛生總能在第一時間聽到他們的動靜,他從方家村疾奔而來,遠遠看見隊伍裡打頭的女子,不由愣住了。
他和巫風瀾,已是三年未見,知道她很忙,即便打聽她的消息也是時常故作不經意。
如今人就在眼前,卻好似和三年前不太一樣了。
女子側頭望天的半張臉依然和印象裡一樣驚豔,隻是轉頭看向他的時候,那沉靜的目光裡褪去了往日的柔軟,帶上了幾分令人不敢回視的力量。
每個人都在努力的成長,而她的成長,終究令他追趕不上。
方葛生走到近前,卻沒能離她再近一步:“風瀾大人。”
巫風瀾驚歎於他的變化,麵上卻是微微而笑:“葛生長大了,遠遠看著成熟不少,難怪不肯再叫姐姐。”
“風瀾大人說笑了。”方葛生也笑起來,低頭時嘴角落下。
巫風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些年,你辛苦了,敕勒原的大家都感念你的恩情。”
“我這次出來,特地給你帶了馬奶酒和奶酪。”
說著她轉頭去看娟娘子,這些東西都收在她的包袱裡。
然而娟娘子並沒有看她,隻是呆愣著,癡癡望著方葛生。
巫風瀾見她這副樣子,心中一動,對方葛生介紹道:“這位是娟娘子,我們敕勒原裡針線手藝最好的人,你販售的那些毛織物,都是大家從她那兒學來的手藝。”
說著她深深看了一眼方葛生:“她與你,是同脈。”
方葛生望向娟娘子,對方看他的眼神實在無法讓他不深思。
或許是因為血脈相連,又或許是對方疼惜又歉疚的眼神令他觸動,他心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酸澀。
“嬸娘的手藝的確很好,做的羊毛夾襖很暖和,和我娘的手藝不同,獅頭鞋看著像胡須娃娃一樣。”
說到“獅頭鞋”三個字,娟娘子忽然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我的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