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伊·奧裡斯小姐！”廣播傳來護士叫號的聲音。

隻見女孩猛然直起身來，顯然是被嚇了一跳。

費伊是個容易害羞的女孩，顯示屏上巨大的姓名足以讓她難為情。她低著頭，隻希望候診室裡沒有其他認識她的人。

她個子不高，身材清瘦，淺棕色的長發被白色蕾絲發繩輕柔地攏著。她紅著臉，快步穿過走廊。

……

“左眼0.8，右眼0.3……”

診室內，醫生正拿著病曆詳閱。

“平時有歪著頭閱讀的習慣嗎？”

“是的，有時候會把腦袋枕在書頁上寫字。”

費伊依舊低著頭，觀察到男人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在診室的白色燈光下，他的膚色與白大褂的顏色極為接近。

“蘭登·哈珀”——白大褂上印著他的名字。

“奧裡斯小姐，請盯著我的眼睛。”他的語氣溫柔耐心，費伊的膽怯逐漸消散。

費伊忍受著手電筒向右眼投來的光線，直直盯著麵前的人。

高高的眉弓下，是少見的單眼皮大眼睛，黑色的眸子深不見底，正專注於對她的檢查。

“屈光不正。”男人在病曆上寫著診斷結果，一絲不苟。

費伊的注意力不禁向上轉移：男人目測正處於中年，頭上卻不少白發，或許是一位注重保養的老年男士？畢竟成為一名醫術精湛的醫生，的確需要不短的時光。

費伊的心理活動十分活躍，直到被醫生的再次詢問打斷：“奧裡斯小姐從事何種職業呢？平時容易用眼過度嗎？”

這是她最不願意遇到的問題。

去年夏天，費伊剛剛本科畢業。同齡人大多都已經升學或者簽約工作，費伊卻遲遲沒想好自己想乾什麼。

她不想盲從大多數，也不想隨便找一件事，僅僅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避免停滯”——於是，她選擇了gap一段時間，靜下來，利用這段空窗期好好思考，找到接下來人生的方向。

這不是費伊的第一次gap時光。在進入大學學習前，費伊曾打好幾份工，用兩年時間賺到自己的大學學費。

這沒有什麼大不了——至少在第二次gap的初期，費伊沒有如此焦慮。

直到母親開始催促她，要趕緊找“好男人”約會，趕緊結婚。

後來，母親變本加厲，不斷推薦男生，讓他們添加費伊的社交軟件。

一氣之下，費伊不再與家人同住，決定自己出去租房子。房租、水電費、其他的開銷，生活也因此變得更加拮據。

她開始接更多的翻譯工作，甚至拓展了文稿修改、繪畫等其他業務，眼睛也不堪重負。

“自由翻譯。平時會接一些筆譯的工作，需要對著電腦打字。”她儘量說得官方，像是專業人士，生活平穩，而不是如此捉襟見肘。

“有時候也需要一直看詞典。但是最近眼睛裡總感覺有絮狀物，像半透明的柳絮。”

“檢查結果我看過了，過度用眼導致的玻璃體渾濁。”男人合上檢查報告單，下了定論。

天哪，費伊不曾聽說過這種病症，她的手心開始滲出冷汗，腦袋發脹，不知道自己僅剩不多的積蓄，又要砸多少在這裡。

男人見她如此緊張，嚴肅的神情變得溫和：“不是很嚴重的症狀，奧裡斯小姐。”

“我給您開一些藥，回家按時服用就好。” 他繼續在病曆上寫著。

“哈珀醫生，”費伊的雙手緊扣著膝蓋，臉上流露出一絲痛苦又難為情的表情，仿佛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奧裡斯小姐，您有任何顧慮都可以說出來。”男人微笑著注視著她的雙眼。

“我……目前經濟上有些困難，”費伊嗓子發乾，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口，“您能給我少開些藥嗎……”

她在心裡鬆了一口氣，長痛不如短痛，一分鐘的尷尬總比幾個月吃土要好。

男人的眉頭微蹙，好像是在思量斟酌著，費伊在心中祈禱，千萬不要是厭惡與嘲笑。

“算了沒關係……”“我會免去一部分費用。”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費伊的聲音輕柔細小，倒是襯托出男聲的低沉清透，如同滋潤萬物的溫暖春雨：“這裡是我的私人診所，我會為您免除一部分費用。此外，我會為您提供一些眼藥水，對您的恢複也好。”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點激動得站起來。剛剛因緊張和羞愧而停頓的心跳，現在正如同節慶鼓點，在胸膛有力而快速地敲擊著。

醫者仁心。費伊在一瞬間領悟到了這句話中蘊含的高尚與感激。

“謝謝您，哈珀醫生……”她忍住這陣子獨立生活艱辛的眼淚，嗓音發顫，“我以後要是再生病了，一定還來您這裡，為您創收……”

男人頓了頓，眉心微動，認真地注視著費伊的表情，不知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他擺擺手，微啟的薄唇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溫柔：“奧裡斯小姐，我希望您身體健康。”

……

收拾完餐具後，費伊正坐在書桌前，寫著日記。

醫院，哈珀醫生，白色頭發，黑色瞳孔，秀氣的指節，溫柔的仁慈……

“完了完了……”費伊的大腦被哈珀醫生占據，她都要懷疑自己大概是瘋了，為何會對僅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動心？她不了解他的性格喜好，甚至摸不清他的年齡。

僅僅是因為對她釋放了善意嗎？

遲遲無法落筆，費伊索性放下鋼筆，將視線移到桌麵上的那本《小婦人》。

她想到了書中的喬。

費伊知道自己這些日子過得有些艱難，心靈會有些疲倦脆弱，希望找到一個依靠，這也是人性使然。

“應該是堅強太久所以迷糊了。”她自嘲著。

她能夠成為情緒的旁觀者，理性地對其加以分析，而不是成為情緒的奴隸。

她向後傾倒在綿軟的床上，閉眼思考著有什麼不太費眼的兼職工作。

直到一個電話打來。

“小費伊，你明天有時間嗎？”電話那端的女聲活潑輕快，是阿什莉，費伊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大學畢業後，阿什莉與男友本傑明一起創業，主要承接搬家打包、整理歸納等等業務。

“明天有一單搬家打包的業務，露比身體不太舒服請假了，你有興趣來嗎？”阿什莉解釋著。

“新家就在你家附近！”她能聽到本傑明在旁邊的補充。

“不是我家，是我父母家。”費伊歎了一口氣，揉了揉頭發，無力地解釋道。

這確實是一個保護眼睛的好工作，不用長時間盯著電子屏幕，不用裝作外向整天與人交流，還能兼顧每日運動量。

“明天開車來接我，我就淺淺考慮一下。”費伊開著玩笑，故意裝出一股高傲的語氣。

“明早七點，貨車，你的公寓樓下見！”阿什莉咯咯笑著，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