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3) 【“我來找你了。我會帶你……(1 / 1)

阿精換上了新衣新鞋;她的頭發編成一條麻花單辮又用一根紅繩紮起以垂於身後。她出了洗漱的屋子,屋外韓通見了她誇了句“小姑娘蠻精神的”便領她過韓府的一座小橋,再穿花園,再入遊廊。

“就在前頭了。”

阿精原是悶頭走路(哪有旁的心思再細看這韓府的風景嗬),聽了韓通這聲,她刹時頓足,抬頭便往前廳望去——那是一個黑色短發高個男子的背影。那背影?阿精心臟狂跳!!

一襲黑色神父長袍,那人頎然而立。

她喉口驟緊,她使勁咽了咽喉嚨,她……

似是對她有所感應般,那人側身望來……

這下,阿精將人瞧了個清楚:戴了一幅圓形金邊眼鏡,黑袍前還掛著一條銀色十字長鏈的男人,氣度超然。

“白神父!!”阿精失聲喊道,她瞪著他。

而被阿精瞪著的男人笑著衝她點點頭,然後他看向她身旁的韓通,道:“麻煩你了,韓管家。她確是我要找的人。”

……白神父來找她?白神父為什麼來找她?她認識“他”嘛?“他”怎麼知道她在韓府的?難道是她認識了百年的姓白的?那能是哪個姓白的?啊?“他”到底是誰啊?!

“阿精與我們教會有緣。韓少爺,韓少奶奶,若無旁的事,我這便帶阿精,先回一趟教堂了。”

他說什麼?他要帶她走?他要把她帶離韓府?

阿精立時警鈴大作!她暗中撚訣,這就要衝那個“圖謀不軌”偏生還長成姓白的那般樣子的男人甩咒!

阿精的法訣被一股柔和的散發淡淡金芒的力量給消弭了。

【“阿精啊……”】

那聲“阿精啊”無奈又寵溺。

過去幾年,她將要意氣用事又或者她已衝動行事,總有一個他,這般喚她、勸她、開導她。

他會幫她分析那般行事的弊端,但他不會怪她,他不會責罵她。他總是鼓勵她,引導她思考一種新的解決問題之法。他笑著支持她,為她加油打氣。而有時候,她真的遇到棘手的覺得自己一時難以獨自解決的難題了,又或者她真正惹了個爛攤子;他不會不管她,他會回應她的求助,他會出現,他找到她,幫助她收拾殘局……老白、老白!那個陪了她好幾年的老白!

【“我來找你了。我會帶你回家的。”】

她眼眶一熱。家?原來她還有家可回麼?

她的肩頭被輕輕地握了下。阿精猝然望入那副圓形鏡片後的溫潤眼眸。他在用人類無法聽見的天使之念與她溝通。

多年前他救過她,她死後重生醒來一眼就能看見他;多年後他也沒有真的徹底不管她。

一如過去幾年,她真的落入棘手的困境時,老白會出現,並且找到她。

阿精笑了。這一刻,她突然很安心,覺得自己很有力量,覺得周遭世界都很明亮,嗯,也許活過千載的真正天使總是自帶“光”效吧?

【“謝謝你啊,老白。”】

阿精平複了下心情,然後她向韓府眾人道彆。她自然是要隨老白先離開這韓府的。

阿精感謝韓少爺與少奶奶留她一晚的恩惠,以及韓管家對她的照顧。

“阿精,過陣子我就會去教堂做禮拜的。我們就又能見麵了!到時候我們還可以一起交流關於教義的心得感悟呢!”

呂韻音牽著她的手,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這位虔誠的教徒是真切地為她有個“美好去處”而高興。阿精望著呂韻音那雙純淨的含著笑意的眸子,她很感動:“好的,少奶奶,那我們再見了!”她這聲“少奶奶”不含彆扭而是真心實意。

阿精隨老白邁過韓府前廳的門檻後,沒忍住,她還是回頭看了眼的,她看見:一襲灰色長衫分外儒雅的韓少爺摟著他一襲淡粉旗袍的新婚妻子,他突然吻了下他妻子光潔的額首,而他的妻子淺笑著推了他胸膛一把……

阿精錯開了視線。

阿精走到了老白的身邊。老白側首,關切地看了她一眼。阿精不作聲,隻加快了腳步。

二人朝韓府正門行去,一路無話。

邁過了韓府正門的高檻,阿精抬頭看了眼那寬大的朱漆描金匾額,然後步下府前的石階,待得街沿平地站定,阿精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跟出了個籠子似的。”

老白摘下了眼鏡,笑了笑:“辛苦你了,大小姐。這邊有糖葫蘆,那邊有龍須糖,再過去的路邊有家酥糖鋪子。想吃什麼?還是給你各來一份?”

邁出了壓抑的籠子,她信賴的熟人又在身邊——對方一襲黑色長袍扮相再戴副圓形鏡片,她還是會聯想到“白神父”的,而“白神父”於她,總有些距離感;但對方摘了眼鏡,那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感一下就沒了,她對他有種自然的親近,聽聽這稱呼,他喊她“大小姐”咧,那就是老白呀,照顧了她好幾年(也被她欺負了好幾年)的白天使呀!——這下子阿精可抖擻起來咯:“老白,你懂我!這當然是——各來一份!”她的食量嘛,那可是,一頓、五份牛排起步!

他們從街這頭晃到了街那頭。二人進酥糖鋪子,阿精咬著冰糖山楂,左手提著一盒龍須糖,她樂嗬地瞧著老白打包五種口味的酥糖再向鋪子老板付賬。

然後阿精想起那年他第一次和她一起吃飯的情形。彼時她還是魔女,他感慨著她食量驚人,她直接懟他“不務正業”:不去拯救淪落的靈魂卻陪她這個惡魔吃飯?可他說:他正在拯救啊。她一瞬驚詫,之前許多年,其他“姓白的”,可沒提拯救她之類的言論,這個“白老師”怎麼回事啊。但她都做了那麼久的魔女了,不屑於“白氏拯救”。她刻薄他:她才不要他的關心。白老師卻說:那她是要韓諾的關心啊。什麼叫“哪壺不開提哪壺”,白老師傾情示範。那一次,她正因為“韓諾不願與孫卓交易”而懷疑韓諾愛上了孫卓,她心情異常惡劣欸!——彼時她還不能正視她心情惡劣的原因,她還意識不到她對韓諾產生了超出工作夥伴關係的感情。那一次,她隻是對白老師發脾氣,她甩手離開餐廳。白老師卻跟著她,他說他要陪著她。拜托,誰要他陪啊?!可是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而他微笑著為她撐起了一把傘,他知道她有煩心事,他說:他擔心她,有一個人陪她說說話,這樣會比較好。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但他的傘撐得穩穩當當,沒讓她被淋濕一點。而在那個雨夜之前的一個白日,他說過:他有點了解她了,她是個寂寞的女人。——她是嗎?她聽見他的說法後,捫心自問。她在八號當鋪,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物質。她應該過得那麼“好”,她有什麼不滿足的……但她確實會不滿足,她確實會不開心,她確實、會想要“陪伴”“關心”——她心底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再後來啊,她不作魔女了,而白老師也不作孤兒院的老師卻作起了她的“老師”(噢,她嘴上當然不會認的啦。)——他教她如何履行“人間天使”的職責,他很認真很耐心地引導她與人類相處,引導她融入真實的人間,而她開始習慣於喊他“老白、老白”……她跟著他學了幾年,她在人間竟然擁有朋友了,她還自己當起了“少年之家”的老師。她當陳老師那會,他來探她的班,他一進屋子就被她支使著將屋內的物件根據她的需求搬來搬去,他當然不敢對她抱怨什麼啦,幫完她的忙,他還要乖乖將甜品上交給她呢。他知道她那陣子忙碌,他來看她,會帶著她喜歡的泡芙……

阿精又咬掉一個山楂球,她嚼著酸酸甜甜的果肉,她鼻腔充盈著酥糖甜美的奶香氣息,她現下的心情,真的比之前獨自困於籠中恍惚難理境況的時候,好太多啊!

“老白!”她笑眯眯,就是叫叫他。

“我在啊。”老白拎著油紙包——他向來如此啊,不打擾她,給她時間,耐心地等她——他笑了笑,“大小姐,是要回教堂了麼?”

“嗯!我們回教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