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緩行(1 / 1)

“你這麼急做什麼,天黑前咱們肯定能到曲河縣。”

處理了那些匪徒,竹岐便一反常態讓長疏去休息,自己駕車。

奈何他趕路太急,她被顛得根本睡不著。

她並不知道,竹岐要儘快趕到下一個驛站將信送出去。

燕君堯出發漠北前,至少要把這些不利情況儘可能多的掌握,才好心中有數,早做打算。

剛過正午,他們已到驛站。

長疏牽著馬去喂,等竹岐回來時,她正坐在馬廄旁的石台上,透過指縫看午陽。

“你說這次大燁打得過匈奴嗎?”

竹岐躍身上去坐在她旁邊,打開折扇搭在額前遮光:“前線的境況咱們又不知道,難說。”

實際上,大燁乾旱兩年,本就民生凋敝,加之皇帝敏感多疑,清算不少勳功良將,如今行兵作戰的能力已是大減。而官員貪腐,民心不齊等因素,又是行軍打仗的大忌。

匈奴大約也是看準了這個時機,才大肆進攻,特彆是前一陣汴京剛下過雨,邊線便傳來敗退的消息。

定是匈奴怕大旱一過,大燁元氣恢複作戰更難,於是加快了進攻的步伐。

長疏很快意識到:“這麼說來,汴京隻怕也有匈奴那邊的細作,不然降雨緩旱的事,他們不會這麼快就有反應。”

午後陽光正暖,卻烘不透北風中的冷意,長疏跳下石台,過去安撫地摸了摸馬兒。

“還好你不用跟著去戰場,隨我們去蘇州定是吃香喝辣,過好日子。”

馬兒嚼嚼穀草,打了個響鼻。

傍晚,二人到了曲河縣,找了一家還算乾淨的客棧住下。

聽說兩人是汴京來的,竹岐出手又大方,客棧老板極儘奉承照顧。

“二位爺,咱們就住西間的上房吧,東間住了幾個外域人。”老板特意壓低嗓音:“雖然穿著咱大燁的衣衫,我瞅著那相貌舉止定是匈奴人。”

兩人對視一眼,竹岐狀似閒聊又問:“這離匈奴也有幾百裡地,他們跑到這做什麼?”

掌櫃的壓下嘴角,四處張望一下,才湊過來:“肯定不是好事,他們一夥人分散在幾個客棧,這曲河縣的大小住店基本都有他們的人。”

“少說也有百十號。”

“而且我聽說縣城外頭這幾天也多了不少匈奴人。”

這麼多人聚集在一個地方,必是有重要行動。

曲河縣是汴京城外第一個縣城,無論南下還是北上,均會途經此地,待出縣後再分行南北。

竹岐問掌櫃要了封乾府的輿圖,回到廂房便專注的研究起來。

曲河縣歸屬封乾府,縣外二十多裡地有一處狹道。

那裡是前往北方的一處險地,名叫風嘯穀。

穀內陡壁懸立兩側,風嘯烈烈,隻有一條兩輿寬的車道南北貫穿。

最適合劫道伏擊。

可匈奴人在此潛伏,是在等什麼?

長疏見他半天不說話,也跟著看輿圖。

“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竹岐的手指在風嘯穀點了點:“明日我們暫且再歇一日。”

長疏意會:“好,那幾個匈奴人,我會盯著的。”

幾個匈奴人很少出門,飯菜都是小二送到廂房,但盯梢截信之事對長疏來說並非難事。

翌日臨近傍晚,長疏在東街的拐角處發現了他們的接頭地。

幾波人一同看完一封密信,又低聲交流一番,便四散離開。

信上寫的什麼長疏看不見,就算看見她也不懂,他們說匈奴話,信自然也是匈奴字。

她跟上其中那位拿信的。

前街搭了個戲台子,路上圍滿了看熱鬨的人,那人路過時被推搡著擠來擠去,噔時眉眼橫直有些惱怒。

長疏就是這個時候湊上去,不動聲色的從他身邊走過,等出了人群那封密信已到手。

她回去將信交給了竹岐。

展信果然是匈奴文,長疏試探著問他:“你可能看懂?”

竹岐輕笑,將信收好示意她準備出門。

“我看不懂,自然有人能看懂。”

天已擦黑,前街不少商鋪都關門了,顯得有些清冷蕭條,長疏抬頭看了看匾額上方,繼續用力砸門。

“明明二樓亮著燈,還不來開門。”

竹岐無奈地搖搖頭:“你都快把人家門卸下來了,誰敢來開門,怕以為是催命的呢。”

長疏惱怒地踹了一腳:“不用力他們聽不見怎麼辦?”

“吱呀”一聲,樓上的窗開了半扇,一個略有發福的中年男人探出頭來。

“小店打烊了,彆再敲了。”

竹岐仰頭,摸出一錠銀子舉到眼前:“有筆買賣,掌櫃的可否下來商談一下。”

“不談不談。”那人擺擺手又將窗關了。

見狀,竹岐故意拉長語音:“哦,那就隻好讓我這小兄弟把門板卸了,再進去談了。”

“你不知道,她力氣可大得很。”

兩人靜等了一會,很快門後傳來門栓挪動的聲音,剛剛樓上的男人麵帶怒色,喪著臉讓他們進了店。

長疏四處打量,店內大部分都不是大燁物產的東西,有南羌的染料,姬胡的編織品,還有匈奴的猛獸飾件。

看來找對地方了。

竹岐緩步逛了一圈,滿意的點點頭,將懷裡的密信拿出來。

“掌櫃的既做外邦買賣,想必也識得一些他們的文字,這封信勞煩看看是什麼內容。”說著他將信和銀子一齊放到櫃台上。

“什麼信?”

掌櫃的將信將疑,粗略看了一眼書信,又馬上抬眼打量他們二人,隨後便扔下那封信,仿佛那是什麼燙手山芋。

“我看不懂。”

竹岐清了清嗓,長疏立刻上前重重拍了一下櫃台,聲音大得將那人震得一哆嗦。

“我這人力氣大,脾氣還不好,要是一會不小心把你這店給霍霍乾淨,可怎麼辦。”

她拿起桌上的銀子把玩:“這錠銀子好像也不夠賠這一屋子的好東西吧,那沒辦法,我們就這麼多錢。”

“你看是白賺這錠銀子,還是賠上這些貨,自己決定。”

她將銀子扔過去,掌櫃的手忙腳亂的接住,馬上又拿起書信仔仔細細地看起來。

“九日辰時,昭南王於汴京啟程,鷹羽隊已至風嘯穀北口,務必於穀中了事,勿生枝節。”

長疏的指甲緊緊陷阱掌心,難以置信地看向竹岐。

“什麼意思,他要去漠北?”

——

已近子時,引諍院裡的燈仍未熄。

桌案上鋪陳著幾張地形圖和駐營規劃圖。

潘仁送了一杯新茶進來,見燕君堯撐手半伏在案上,麵色凝重。

“王爺,明日還要早起,早些歇息吧。”

燕君堯閉眼捏了捏眉心,接過茶淺酌一口。

“府中事都安排好了吧?”

潘仁頷首稱是,又問道:“隻是長疏姑娘的院子,還留人打掃嗎?”

和暢彆院是燕君堯給長疏安排的地方,至於為何不讓她住在府裡,他沒說過原因。

深夜寂靜,隱約聽到更夫的梆子聲,燕君堯推開窗,微涼的夜風將他緩緩籠罩,讓他的思緒漸漸清明。

“留著吧,也許她還會回來。”

潘仁點頭領命,又猶豫著開口:“其實此去北漠最是凶險,戰場刀劍無眼,王爺為何不留下長疏姑娘,有她護著至少也安全些。”

燕君堯怔怔望著院中的梧桐樹,眼中儘是倦意。

“你也知戰場凶險,前線作戰是成千上萬的將士用血肉堆出的戰果,真到需要人保護的那一刻,她一個人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何苦跟著賠上。”

潘仁噤聲,默默歎息:隻可惜她未必能領會主子的心意。

那夜和暢彆院外,燕君堯站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知道她要去蘇州後,他變得坐立難安,理智儘失般跑到了彆院。

可開始的衝動魯莽,在愈漸暗下來的天色下,早就慢慢消退。

他該悄無聲息地離開,卻並沒有,而是硬拖到長疏發現了他。

那晚他也沒有燒糊塗,他說的每句話,都是借著莽撞說些平時不該說的話罷了。

隻是,在他感受到額頭上溫熱又小心翼翼的掌心,看到那為他燃了整夜的炭火,以及撐在桌案沉沉欲睡的側顏,心裡那些矛盾、猶豫和揣測全都消失了。

他很清楚,他擁有些什麼東西。

——

一夜無眠,次日天方破曉,城門內外已人頭攢動。

一個調皮的孩子騎到父親肩頭,隻當看熱鬨,拍手叫好。

“好威風的叔叔,以後我也要騎大馬,穿鐵甲!”

“可不敢瞎說,那是王爺出征才有的派頭。再說打仗是什麼好事,弄不好掉腦袋的,你可不許去。”

燕君堯端坐馬上,披袍擐甲,眸光沉著堅毅。

馬前是皇上的貼身太監劉起,正躬身盛起手中的托盤。

“皇上感念王爺衛國英勇之心,特賜錫金護心鏡一枚,預祝王爺旗開得勝,早日還朝。”

燕君堯收下賜禮:“有勞公公向皇上轉達謝意。”

長角已吹響,燕君堯鎮氣提聲,下達命令。

“開拔。”

整齊沉重的腳步聲漸漸變小,看熱鬨的孩子見隊伍出了城,從父親肩頭滑下來。

“這位叔叔什麼時候回來,我還要來看。”

他父親拍了拍他的後背,搖搖頭。

“回不回得來還不知道呢。”

全速行軍一日,入夜大軍紮營於曲河縣外兩裡地的驛亭旁。

燕君堯剛剛卸甲,便有士兵來報,營外有人帶了封信來。

他抬手示意呈來看看。

書信很短,隻有寥寥幾句。

“沿途風景迤邐峰穀跌宕,比及渝中,可緩緩觀之,行才將至。”

字跡端整,十分熟悉。

像是告訴他沿途風景極好,可慢慢觀賞。

然燕君堯的視線在幾個筆觸間劃過,慢慢拚湊出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穀中緩行。”

他驀得將信收進掌心,轉身抽出輿圖,指尖順著行道向北,正是風嘯穀。

竹岐特意來信告知,定是他已掌握了確切的消息,也就是說明日穀中必有埋伏。

至於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