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早起的雀兒在矮樹間嬉戲鳴叫,草綠色操場上,開始零星走過身著夏季白襯衫的高中生,他們踏醒沉睡了整個夏天的校園,為空氣注入新鮮與活力。
微風習習,教學樓旁的楊樹隨風滾動,如海浪,輕聲作響。
一道耀眼的陽光透過窗縫,打在正趴桌沉睡的秦泊川臉上,暖洋洋。秦泊川從書桌上抬起被自己壓麻的手,試圖遮掩這道光,但無濟於事。他坐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瞄了眼黑板旁的掛鐘,頓時清醒過來。
此時,距離秋季學期開學典禮正式開始,還剩四十分鐘。
遼城一中今天注定迎來不平凡的一天,學生們醞釀了一個暑假的八卦,在開學這天迎來高潮。教學樓裡時不時傳來細碎的低語聲和抑製著激動的尖叫。
“哎哎,你聽說了嗎?一會兒開學典禮,學生代表致詞的!是那兩個之一!”留著荷葉包包頭的女孩衝出教室,追上她隔壁班的好閨蜜,激動地攬住她的手。
“啊!我知道的!就是那兩個!”被攬住的單馬尾女孩同樣掩蓋不住自己的激動,在原地蹦蹦跳。
遼城一中正式開學的第一天,校園裡隨處都能聽到這樣的對話。一個個猜想,配合著同學們茂盛的求知欲,在夏日氤氳的暑氣中浮蕩。
“哦?是哪兩個?”少女們身後近處,傳來男同學聲線爽朗的輕聲問話。
兩人聞聲一驚,連忙回頭向後望,在看到人時。荷葉包包頭的女孩率先驚訝的睜大眼睛,單馬尾女孩下意識的捂嘴驚呼。
“不用聽說,是真的哦。”秦泊川對她們說。
秦泊川的笑容極具感染力,他從兩人身邊經過,向她們俏皮的眨眼,少女們盯著八卦中心的主角之一,呆愣在原地。
秦泊川說完,不做停留,飛快走過,像一陣抓不住的清風。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高二教學樓走廊儘頭,走廊裡才遲遲傳來了異口同聲的由衷感歎:“天!好帥!”
陽光穿過楊樹林,灑落在一樓大廳的紅底布告欄上,在標題“高二”的那麵,一條中心線虛虛分割出左右兩邊。左邊的男生微揚下巴,氣質不羈,笑容自信爽朗,正是剛剛路過的秦泊川。右邊的男生,角度略向左垂首,樣貌清冷的臉上,笑容靦腆又溫柔。
好時,好景,正當好年華。
秦泊川坐著樓梯扶手滑過,靈巧的跳下台階。他飛速輕盈的穿過教學樓外覆蓋著碧綠藤蔓的連廊,奔上教學樓正對麵的主席台。
秦泊川進到屋裡,時鐘剛剛跳過七點整。
他調整呼吸,走到高三理科第一名,兼任本次開學典禮主持人的蔣佳佳身邊。
“你遲到了十分鐘。”蔣佳佳皺眉說。
秦泊川絲毫沒有遲到者的自覺,他肆意靠坐在蔣佳佳身旁的沙發扶手,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
“全一中最美麗優雅智慧的學姐”秦泊川聲音高亢,說的無比真誠。試圖蒙混過關,“你會原諒我的。”
“我不會。”蔣佳佳沒有抬頭,顯然不吃他這一套。
蔣佳佳繼續和坐在她旁邊的葉輕舟講典禮流程。
秦泊川被晾在一邊也不慌,他從手邊的課桌上抽出麵巾紙,胡亂拭擦脖頸上的細汗,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葉輕舟。
葉輕舟柔軟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晃動,被碎發遮擋的耳廓因為天氣炎熱透出淡淡的粉紅。
他和生來具備瀟灑英氣的蔣佳佳不同,他的神情在外人看來總是疏遠又平靜,如一汪清明的湖水,好像任何事都不能讓他的內心泛起漣漪,小巧的臉龐,蒼白的皮膚以及上揚的眼梢,使他整體流露出一種冷漠又脆弱的氣質。
秦泊川忘記繼續擦汗,他把半濕的紙巾攥在手裡,換了位置,轉身半坐在旁邊的書桌上,望著他們的方向。
易碎感,這是秦泊川每次看到平和的葉輕舟所產生的錯覺,秦泊川知道這隻是葉輕舟在外展現出的假象,真實的葉輕舟,骨子裡的氣質和他的外表看起來,相距甚遠。
葉輕舟在蔣佳佳講解的過程中,帶有禮貌的頻頻點頭,待講到與他相關的部分時,葉輕舟聽的格外認真,他舉起稿件,左手指向其中的一段,向蔣佳佳確認。
隨著雙手抬起的動作,葉輕舟右手虎口處一大塊猙獰的疤痕暴露在秦泊川眼前,很明顯的燒傷,與周邊的皮膚格格不入。秦泊川驟然瞥見那塊疤痕,思緒回轉,心裡難言的難受,眉眼間不經意流出的悔恨和愧疚,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你還有脾氣了?”蔣佳佳和葉輕舟對完流程,看到秦泊川的表情,“人家昨天臨時收到通知,準備了一宿稿子都沒遲到,你還有理了?”
蔣佳佳束著披到肩膀的半紮馬尾,走過來揪秦泊川的耳朵,秦泊川下意識的後躲,然而根本躲不過。蔣佳佳的身高有一米八往上,基本和秦泊川持平,常年練泰拳和柔道,使她的身體修長、結實,又富有力量。
“啊,姐,佳佳姐,親姐,我錯了。”秦泊川從桌上蹦下來使勁踮腳,捂著耳朵痛叫。
捏了半晌,蔣佳佳解放了他的耳朵。秦泊川繼續道歉,嘴欠耍寶,同時又把注意力再次轉移到葉輕舟身上,他偷瞄葉輕舟,卻意外的發現葉輕舟也在看他,這給了沒心沒肺的秦泊川極大地鼓勵。
秦泊川翹起唇角,露出無人可敵的招牌笑容,他舉起手剛想講話,葉輕舟卻率先開口,他看向秦泊川,聲音和他的人看起來一樣清冷:“請問這位同學是?”
秦泊川的笑容霎時僵在臉上,他不會隱藏情緒,心情全都寫在臉上,他頓時沉寂下來,回複道:“秦泊川。”
“哦,秦同學,久仰。我叫葉輕舟。”葉輕舟仿若真的不認識他,嫣紅嘴唇說的話自然又坦然。
“葉同學,你也好。”秦泊川故意咬重了這句稱呼。
他們說好了在學校的時候不說話,這是兩個從小學開始的默契。
那年秦泊川剛升入小學三年級,葉輕舟就是在這個時間轉入了他所在的班級,這個從天而降的南方小孩吸引了好奇的少年秦泊川所有的目光。
葉輕舟和秦泊川身邊的同學都不一樣,雖然家長說男孩發育的晚,但葉輕舟卻過於矮小。在秦泊川的記憶裡,那時的葉輕舟瘦的厲害,尖尖的下巴,上挑的眉梢,皮膚蒼白,活像電視劇裡演的小白狐成精。而葉輕舟最特彆的是他說話的口音,帶著南方江省方言味道的普通話,經常在回答問題時逗得全班大笑。
秦泊川那時是年級第一,又是班裡的班長,處在一個好趣兒的年齡,他自然而然的承擔起了團結新同學的義務,童年的秦泊川急於想要引起葉輕舟的注意,同時又對很多在生活中學到的詞彙一知半解,於是,年少無知的他帶領班裡的男生女生開始叫新來的葉輕舟“小南蠻子”,叫了半個月,這樣也就算了,本來就是他招惹的人家,他還怪葉輕舟不領情,開始上課下課的找事兒,不是把葉輕舟的作業藏起來,就是在課堂上給葉輕舟扔紙飛機,再讓葉輕舟給他撿回來。
終於有一天,因為秦泊川無意間說出的一句話,葉輕舟爆發了,他們兩個人,分彆拿著掃把和拖把,在走廊裡大打出手,互相喊話,以後誰在跟誰說話,就是狗。
當天晚上,秦泊川因為打架和欺負同學被班主任告了狀,他媽知道之後把他好頓打,秦泊川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肉痛,下意識的搓搓肩膀。
秦泊川不知道葉輕舟當天晚上是不是也挨了打自己老媽打,還是就是不想當狗,總之兩個人在小學學校裡沒在說過一句話,升到初中,甚至到高一同一個班,葉輕舟也裝作不認識他。
秦泊川以為七年過去,葉輕舟這一招也該玩夠了,結果現在又來。
“你們倆不認識啊。”蔣佳佳看著他們,“我以為你倆一個年級,又是文理科的第一,能認識呢。”
“學姐,那你認識你們高三文科第一嗎?”秦泊川問。
秦泊川太了解蔣佳佳的性格,她看不上的人一律不關注。但最主要的問題是,她除了自己,誰都看不上。
“不認識啊。”蔣佳佳說的理直氣壯,“不過說來也奇怪了。以往開學典禮學生代表發言不都是一個人麼?我那屆也就我一個。”
“我也不知道。”葉輕舟嗓音溫潤,眼圈因為昨天晚上基本沒睡覺浮現出淡青色,“昨天晚上張主任臨時通知說要讓我準備。”
“哦,那確實奇怪啊。”秦泊川假裝不知道,心虛的摸了摸下巴。
“累壞了吧?我看你眼圈都青了,是不是一宿都沒睡。”蔣佳佳沒想太多,問的直接。
秦泊川聽到這句話時才敢抬頭仔細觀察葉輕舟,他發現葉輕舟的臉色真的不太好。
昨天下午,高二年級的張主任打電話,問秦泊川演講準備的如何。秦泊川跟張主任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演講恐懼,社恐,想讓文科第一,看起來就讓人很安心的葉輕舟一起陪他演講。
他不過是想賭一賭運氣,沒指望葉輕舟真的會來,誰知道張主任為了以防萬一會真的去聯係葉輕舟,葉輕舟也沒有拒絕,
也不知道葉輕舟知不知道是他讓張主任這麼做的。
秦泊川此刻因為蔣佳佳的話對葉輕舟充滿愧疚,但更多的是心虛,他回過神,發現葉輕舟清冷的眼睛暼向他,秦泊川心肝一顫,感覺自己的小心思在葉輕舟麵前暴露殆儘,無所遁形。
“準備的是有些晚,但也沒熬夜。”葉輕舟嗓音平和疏離。
他繼續看稿,留給秦泊川微抿的嘴唇和上揚的眼梢:“我平時也會練這些,文科需要多練筆。”
葉輕舟沒在多言語,秦泊川的眉心隨著葉輕舟的話舒展開,沒熬夜就好。
秦泊川喜歡葉輕舟站在他身邊,站在和他一樣高的位置。
想到這,秦泊川心情大好,嘴角不經意間提起來。
旁邊的蔣佳佳看到秦泊川傻笑就來氣:“你稿子都讀順了嗎?就在那傻樂。”
秦泊川笑眯眯的看著低頭順稿子的葉輕舟,湊到蔣佳佳和葉輕舟中間:“讀順了,我現在倒著都能背下來,學姐,我背給你聽啊。”
“滾蛋!”蔣佳佳用食指把秦泊川湊過來的頭推開。
學校七點二十的鐘聲響起。蔣佳佳起身整理自己的校服衣領,扶平褲子上的褶皺,拉緊半束的小辮子,在這一刻,她看起來嚴肅又可靠。
“一會我念到你們的名字,你們出來念稿子就行。輕舟是泊川之後的第二個,等輕舟講完,老師給你們一個證書殼子,你們握個手,拍張合照就下台。”
蔣佳佳說完看向他們兩個:“聽懂了嗎?”
“懂了!”秦泊川和葉輕舟齊聲回答。